記者暗訪
瀋陽市小西路維龍藥房,該店店員正違規出售“×非”
17歲的小強2006年開始飲用一種國家限制銷售的二類精神藥品而上癮
本報記者連續數天對“high”藥的生產和銷售鏈條進行調查最終揭開了一個隱祕的地下銷售鏈條……
求救
在連續第四天對藥店的“蹲守”後,王濱(化名)在5月12日來到本報,對記者說:“救救孩子!”
王濱的侄子、17歲的小強(化名),2006年開始因飲用“×非”止咳糖漿———一種國家限制銷售的二類精神藥品而上癮,無法自拔。
爲了幫助王濱挽救小強,還有和小強一樣的“×非”成癮的孩子,本報記者連續數天對“×非”的生產和銷售鏈條進行調查,最終揭開一個隱祕專業化地下銷售鏈條……
一個叔叔的憤怒蹲守
除了父母,叔叔王濱是小強(化名)最親近的人,一個星期有兩三天,孩子要在叔叔家度過。學習成績下降、體重驟增、上癮時大舌頭的表現,卻始終沒有引起王濱的懷疑。
一天,王濱在沙發夾縫中發現一個空塑料瓶,“×非”二字立刻讓他的神經緊繃起來。“身邊也有朋友接觸這類東西,我一看就知道是什麼。”
王濱馬上把這瓶藥和侄子的一系列異常舉動聯繫起來。面對叔叔的質問,小強把什麼都說了。原來,位於瀋陽市瀋河區小西路附近的維龍藥房是他的購藥渠道。
要救救小強,更要救救和小強一樣的孩子們。
在得知小強喝藥上癮事實的第二天,王濱把生意交給朋友,一大早從家裏出來,直接來到維龍藥房對面的馬路上,在這裏,他幾乎不轉頭地盯着藥房裏的動靜,度過了一天。
通過一天的觀察,他看到了不下10個人來這裏買“×非”,有四五個是穿着校服、背書包的中學生。他們在傍晚5時放學後來到這裏,“有的孩子買完後,站在路邊打開瓶蓋,一飲而盡。”王濱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王濱掌握了這羣“high客”的活動時間,通常都是在午後。讓他心痛的是,學生成了這中間最扎眼、也最集中的購買羣體。“這麼小一個藥店,一天能賣三四十瓶這個藥!這樣的行爲,誰在監管?”作爲一個孩子的家長,王濱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一個隱祕羣體的絕望之“high”
起點是“飄” 終點是絕路
上癮很快,大概第二瓶喝過以後,身體就已經有了迫切需求這種淡黃色液體的渴望。小強還記得,第一次喝完全是因爲好奇,喝完,他難受得吐了。
可第二天,當他再看別人喝時,還是動了心思。又一瓶下肚,他已經慢慢開始上癮了。“不是單純的‘飄’。喝完,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處在喝藥後“high”狀態下的小強,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像機械人似地拼命幹活。
他曾經在喝藥後把家裏一個用了多年的水晶菸灰缸雕花細微之處窩藏的菸灰,都用棉籤給剔淨了!
他開始慢慢加量,最多時一天能喝三瓶,而且開始同時與“××安定”“××多”等其他鎮定類藥物一起服用。但這以後,小強身體開始發胖、食量卻開始下降、記憶力減退、小便無力、大便乾燥……最痛苦的一次,小強不得不用手解決連續幾天排不出便的痛苦。
還有經濟問題。平均30元一瓶的價格,不是他這種學生能夠承受的。於是,父母給的早、午飯錢全部“省”下,還不夠。他開始撒謊,諸如“我把學校的玻璃打碎了,老師讓賠錢”類的謊言層出不窮、越編越溜。
一年多的時間,小強僅從叔叔處騙來用在買藥上的錢,就達五六千元之多!
2007年4月末,當叔叔決定把小強送到農村去強制戒癮的那天,最後給他買了一瓶“×非”,“我看他不喝的樣子太難受,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心想給他買一瓶讓他喝兩口,頂頂那勁兒。”誰知,剛剛還寫了血書保證“我絕不再喝×非”的小強一把搶過了那個褐色瓶子,大口大口拼命吞嚥着,“眼睛裏露出的是狼一樣的光”。當王濱最終把瓶子從侄子狠命握着的手裏搶下來時,心中的恐懼無法比擬。
而這,還僅僅是一個“×非”服用者家庭所經歷的恐懼。小強坦言,服用“×非”有一個小團體,大多是同齡或年齡相仿的學生們。他們的方式,“就是從藥店出來直接就喝掉,或是回家後趁父母睡着了就喝。”
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成癮醫學科,是國內較早開始對止咳類藥物成癮研究的醫院,專業醫生何日輝告訴記者說,長期服用含可待因成分的藥物,會損傷上癮者的內臟,而一次服用可待因劑量超過800毫克,就可能會導致死亡。
“‘×非’本身並無罪。它的確是治病的藥,而不是毒品,喝止咳水的行爲,也不能被簡單地歸結爲吸毒,但它和吸毒所走的路,的確是同一條路。”何日輝說,這條路的終點,就是絕路。
暗訪:進藥店前所有批號被抹掉
“可待因”,一種異喹啉型生物鹼,存在於罌粟中。藥理作用與嗎啡相似,其磷酸鹽常被應用在鎮咳藥物中。這樣一種化學物質,最終以鎮咳類藥品出現在人們的視線當中時,就是×非等止咳糖漿。
×非,瀋陽地區目前最“暢銷”的“神仙水”,在從國家到地方再到生產廠商的嚴密監管下,卻最終大量流入了市場,這張層層相扣的地下銷售網絡,是怎樣織就的?
求證:密切監管下的輕鬆購得
在2007年5月14日遼寧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發給記者的一份文件中,包括×非在內的多種可成癮性處方藥均被列入到了第二類精神藥品,實施的是重點監管。
按照文件規定,這類藥物都將以定點銷售的形式進行經銷。在銷售時,對提貨人的資質、身份,都將進行備案查底式的審查。而終端的銷售方,更需在查看購買者處方的同時,將處方留底2年待查後方可售出。
一切顯然嚴絲合縫。但就在5月14日當天,在瀋陽市鐵西新區南六中路上的益鑫藥房和瀋河區小西路上的維龍藥房裏,兩路記者很輕易就以每瓶30元的價格購得了三瓶×非,無需任何處方。
暗訪:抹掉批號的祕密營銷網
這種輕鬆的購買之後,是更爲隱祕的地下營銷方式。儘管×非的生產商——瀋陽某藥廠營銷部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一再表示,自己有着一套非常完善的銷售監控系統,但那些記者購買到的“×非”,顯然是一批漏網之魚,而且是非常龐大的一批。
×非的正常銷售渠道:
生產商———具有經銷二類精神類藥品資格的醫藥公司———具有經銷二類精神類藥品資格的大型連鎖藥店(或醫院)———憑執業醫師開出的、明確劑量的處方的患者。
幾天來,記者通過暗訪和對內部人士的諮詢,眼前逐漸出現了這樣一張由低層醫藥代表和違規藥店共同編織出的銷售網絡——×非非正常銷售渠道。
這條非法銷售渠道中,第二條和第三條的銷售量最大,從這種渠道中,瀋陽市的小型藥店,即便是在藥廠已經明確表示“不再對遼寧市場放貨”的情況下,依然能夠得到大量×非進行銷售。而由於所有的生產批號在到達藥店前就已被醫藥代表抹去,也就意味着,即便發現了違法銷售的藥品,也很難從根源上查出那個出錯的環節到底在哪。
無疑,巨大的利益成爲這一切的根本。×非的生產商並未向記者透露×非的出廠價究竟是多少,但市場上的事實是,這種每瓶100ml劑量的止咳糖漿,在瀋陽價格最高時,甚至被炒到了七八十元一瓶,而兩三年前開始銷售時,×非的藥店進價,不過七八元錢,這應該就是最接近×非的成本價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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