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滇池邊的死魚,張正祥很痛心。
人物索引
姓名:張正祥
年齡:58歲
職業:普通農民,從1980年起至今,守衛滇池28年。
個性言語:誰敢破壞滇池,我就和誰拼命。
28年如一日,張正祥始終爲保衛滇池而戰,爲此,他多次遭人暗算弄得一身傷殘、妻離子散;他散盡百萬家財,如今倒欠下數十萬元的債務。
張正祥是在雲南滇池邊長大的孤兒,他常說,“滇池、西山是養育我長大的母親”。
張正祥五歲喪父七歲喪母,年幼的張正祥走出家門,進入滇池西山過上了“人猿泰山”般的孤兒生活。渴了喝山泉,餓了吃野果,晚上就睡在參天的大樹上。他在樹杈上搭了個小平臺,那,就是他的家了。
靠滇池裏的魚蝦和西山上的野果活下來的張正祥,對這山這水有着常人沒有的深情,他說:“我的生命是母親給的,也是滇池給的。”
說起環境問題,他發狠地說:“沒有生態就沒有生命,沒有環保就沒有一切。誰敢破壞滇池,我就和誰拼命。”
“我每天24小時都與滇池有關”
乾淨的白襯衣扎進深色西褲裏,襯衣口袋彆着支鋼筆,皮鞋乾乾淨淨,手上拿個牛皮公文包。張正祥的身份是農民,但他不像農民,更像機關幹部。與機關幹部不同的是沒有人給他發工資。他每天騎着自行車往外跑,他的作息時間也和政府機關同步,週一到週五,在滇池周邊巡查,觀察入滇河道有沒有污染,回家後填寫《滇池巡視保潔監督員週報表》,一天填一欄,每到週五,就騎着自行車跑二十多公里送到馬街的西山區滇池管理局。週六、週日,他不外出,要在家裏寫材料,寫滇池保護和有關村民生存的提案。他說:“我的24小時都與滇池有關。”
5月30日,記者來到張正祥的住所。這是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屋子裏有一張陳舊的書桌,桌上整齊地碼放着《滇池保護條例》、野生動物保護法、文物保護法、《農民法律常識》一類的書籍。家裏惟一的一個衣櫃裏,有三分之二的地方也放滿了書。這些書分爲兩類,一類是關於滇池研究的,另一類是法律法規。
張正祥說,國內的三百多部法律法規,他讀了二百多部。單單是滇池的地圖他就有近十種。“有些機關的滇池地圖還沒有我的全。”他有些自得。
在書桌的櫃子裏,放着用牛皮紙袋裝着的文字資料,近四十釐米高。張正祥說:“這是告狀的材料。被燒了很多,如果沒被燒,二十多年來總共要有兩米高了。”在另一個櫃子上,堆着兩堆高及屋頂的報紙。張正祥說,是報紙有關封停西山採石場、保護滇池的報道,他買回來發給滇池西岸的農民們。他說這是爲了“讓滇池西岸的農民都明白保護滇池的意義”。
張正祥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強,他很熟練地使着書面語言,有點書生味。其實張正祥從未上過一天學,他的法律知識和對滇池治理的專業程度,超乎我們的想像———他指着滇池地圖上的藍色密集線說,這是“海眼”,即滇池的地下水出水點。對160平方公里的滇池,張正祥熟悉得像是自家裏的一切。據統計,滇池有二十多條入滇河道,但張正祥卻言語激動地更正說:“河道也要算小的,大大小小算起來應該是三十多條。”
與採石場老闆的持久戰
西山與滇池血脈相連。由於西山地下埋藏着豐富的礦產資源,而且埋藏淺、品位高。從1992年開始,西山上開山炸石、取土、挖礦點越來越多,最多時竟有四十多個土、石礦開採點。著名的西山景點“睡美人”被挖得面目全非。在“睡美人”的脖子後,已挖出了一個大坑,只要再將前面的一個山丘挖掉,“睡美人”的“頭”就斷了。
在家養豬、養魚,一心想好好當農民的張正祥急了:“這種開採的代價是破壞西山和滇池的生態平衡。破壞西山就會破壞地下水資源,聽專家說,滇池是由許多暗河注成的天然高原湖泊,最終滇池也會遭到破壞。我絕不允許他們這樣做!”
1994年,張正祥開始向村裏、鎮上、區裏反映情況,開始了一場長時間實力懸殊的“搏鬥”。
“他當時就像着了魔一樣。”女兒回憶說。爲了取得采石毀山的材料,張正祥裝備了兩臺照相機,兩部手機,早出晚歸,到處跟蹤採石場的破壞行爲,現場取證拍照,並及時向當地新聞媒體反映情況。採石場附近的村民經常看見他騎着破舊的自行車跑來跑去,口裏嚼着蠶豆,渴的時候還喝路邊水溝裏的水。
以一個農民微薄的力量和一羣在西山採石的既得利益者對抗,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張正祥走上告狀路之後,他的養殖事業開始一路下滑。村民們說:“當時張正祥養的豬遠近聞名,但自從他開始爲採石場的事到處告狀後,家境就一落千丈了。”
“我這樣天天舉報,得罪了很多人,被採石場老闆恐嚇、打罵是常事,許多人把我當作瘋子。但當時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睡美人’不能就這麼讓他們毀了。”張正祥說。
“那天中午我正在煮飯,二十多個人把我包圍住,他們眼睛血紅,拎着刀,說要給我放放血鬆鬆骨頭。我左腿上的傷疤就是被他們用斧頭砍傷後留下的……”這樣的經歷,在旁人聽來都感覺心驚肉跳,而張正祥說起來,平靜得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對他們說,你們的行爲是違法的,法律保護我,不保護你們,你們把我殺掉只是犧牲我一條命,可你們一個也逃不掉。我活一天,就不允許你們破壞山上的一草一木!他們什麼也說不出來,灰溜溜地走了……”
在一次上山去一家採石場覈實材料的時候,一輛迎面開過來的大卡車把張正祥撞下了公路邊的高坎,張正祥當場昏死過去。他至今還記得醒來時的疼痛和無助,漫山遍野都是繁忙的運石車,沒有人看他一眼,他一個人搖搖晃晃走到醫院。右手摔成粉碎性骨折永遠失去了勞動能力,視力嚴重受損,至今看東西還不太清楚。張正祥說:“什麼是一無所有,我那時才真正體會到了。”
“爲了告狀,我得罪了許多老闆,他們先是採取報復手段來嚇唬我,我不予理睬,那幾個採石場的老闆就湊了100萬元的現金收買我,我沒有搭理他們。”張正祥驕傲地說。
到2002年,滇池西山風景名勝區核心處發展到三十餘個採石場,當地媒體用“遍體鱗傷”、“千瘡百孔”來形容當時的西山風景區。張正祥多次去北京,請來了中央媒體的記者曝光。2003年,滇池、西山風景名勝區和滇池自然保護區三十三個大中型礦、採石場和所有采砂、取土點被堅決取締和全面封停,從那天起滇池再也聽不到“轟隆隆”的拉炮聲了。
一個有“爭議”的“昆明好人”
在昆明市西山區的民間和官方,張正祥絕對是個名人。他的名氣還在昆明市之外。媒體知道張正祥,是因爲很多滇池被破壞的線索,是張正祥提供的。
在雲南省環保局、昆明市環保局,只要提起張正祥,很多人都說“知道”。2005年在“中國十大民間環保傑出人物”評選活動中,雲南省的候選人僅他一名。今年,他被“昆明好人”評選委員會評爲十大“昆明好人”之一。
張正祥的名氣源於他是個“告狀大王”,並且告停了滇池西岸三十多個採石場、取土點;告倒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官員。告得一大羣人提起張正祥就恨。
在公路邊的一輛手扶拖拉機旁,站着兩個男人。記者上前問道:“認得張正祥嗎?”年輕的男人打量着記者,半天才說:“認得。”語氣有些不屑。
記者問:“你對張正祥的看法是咋樣?”
年輕男人反問:“看法?”他想了一會兒說:“是個鬧毛賊(昆明土話:搗蛋鬼)!”
另外一個年紀大的人發動了拖拉機,在拖拉機徐徐離開時,年紀大的男人眼睛看着記者,慢慢地說:“張正祥是好人。”後來,張正祥告訴記者,年輕人是村幹部的親戚。他告封了採石、取土場後,人家就恨他了。
爲了聽一聽其他村民的聲音,記者獨自走進七拐八彎的村裏。在一條小巷裏,迎面走來一位一身軍衣的老漢,問起張正祥,老漢說:“張正祥好呢!爲我們告,現在賣地的錢分啦,每年分下來1000塊,就是他領着告下來的。去年選村官,我們都選他,就是選不上。我們也沒得辦法。”
一位老人熱心地告訴記者:“張正祥是個好人呢。挖礦的人把山挖倒,張正祥就告,他告垮掉好些開礦老闆,人家恨他呢,一些人還說要在‘黑處’把他殺掉。”
村民劉順德悄悄告訴記者,現在的張正祥靠借錢度日,欠了數十萬元的債務,幾乎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是債主。他在鄉親家中蹭飯,每次都要吃得飽飽的,因爲他經常餓肚子。但是每次有關於滇池保護的報道出來,他就掏盡身上的錢買報紙分發給村民,培養大家保護滇池的意識。
當記者打電話到環保部門詢問時,電話裏說,不接受採訪,對張正祥不作評價。
由於經常熬夜寫檢舉材料,加上心中鬱悶痛苦,張正祥的眼睛高度近視。給記者指材料時,臉快貼在紙上纔看清。
如今的他,右手喪失了勞動能力,賴以爲生的魚塘也抵了債,三個兒女或遠走他鄉,或形同路人,最後媳婦也離開了他。但他那“沒有生態,就沒有生命;沒有環保,就沒有一切”的呼喊,得到越來越多的迴應,許多普通市民加入到保衛滇池的行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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