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汽車隨意變線相比,插隊、闖紅燈、機動車不避讓行人、公共場所大聲喧譁、京罵、隨地吐痰……更爲人所熟知。一些陋習已追隨中國人千百年。
奧運前夕,執政黨正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將文明的意識、行動灌輸到城市的各個角落。
形象是個政治問題
布什政府一位重要官員曾警告他在保險界的朋友:不要在中國做汽車保險。在他的經驗裏,“Change a line change a life”(變一次線,變一次命),但中國高速公路上的開車人,給他的感覺似乎很瘋狂。
但對數百萬北京駕駛員來說,“change a line”每天要重複無數次,習以爲常。美國官員將他的感受告訴一位中國高官,後者不久前接受南方週末記者採訪時,對北京市民的不文明行爲深惡痛絕。
來京三年的歐洲某著名通訊社女記者抱怨:“綠燈不一定代表安全,紅燈時協管員竟會讓你過馬路,只要沒有車。沒有紅綠燈的地方,車輛從來不讓人。”
和汽車隨意變線相比,插隊、闖紅燈、機動車不避讓行人、公共場所大聲喧譁、京罵、隨地吐痰……更爲人所熟知。一些陋習已追隨中國人千百年。19世紀,華工隨地吐痰,甚至成爲排華法案背後的公衆情緒之一。
一百多年後,奧運前夕的北京,出租車司機還是喜歡搖下車門,張開嘴,噴出一口痰。印刻在柏油路上的污跡,隨處可見。上述中國高官擔心,奧運時的幾萬名外國記者,將用鏡頭記錄下這些行爲。對北京來說,市民文明關乎形象,而形象又是個政治問題。
這一切都在改,在長安街,行人和自行車違章將不再免責。5月28日起,北京市開始對沿線各類交通違規行爲進行嚴處;王府井十字路口,交通協管員阻止了欲從地面橫穿長安街的行人——地上沒有劃斑馬線,以往許多人都跟隨車輛一起過紅綠燈。
作爲奧組委主席,北京市委書記劉淇不久前入選《時代》週刊全球最有影響力百人榜。他發起了包括“排隊日”、反對亂吐亂扔、反對出租車有臭味、要求提高英語水平和反對骯髒廁所等運動。
劉淇書記和他的同事力求讓北京市民文明起來,這是一個艱鉅的任務,《時代》週刊說,“等於是要在中國首都進行一次肉體上和精神上的轉變,以迎接奧運會。”劉淇在今年年初告誡他的同事,“必須增強使命感、責任感、緊迫感”。
北京市文明辦副主任鄭默傑認爲,“2008年沒有問題,你不用擔心。就像我們家裏來客人,大家集中打掃一下,語言注意文明,沒問題。大家也好面子啊,都愛國呀。這是咱們北京的特色。”
她說,“我們能動用社會各個方面的資源,發揮我們的組織優勢”。
組織優勢
根據官方計劃,北京今年將開展五大文明行動,首先是讓人們學會自覺排隊。官方的指令要求市民排隊,實屬罕見。
“11”,形象地代表了排隊的含義,“只要有兩個人就需要排隊,只要前面有一個人排隊,後面就會跟着排隊。”鄭默傑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基層管理者們的努力從具體的一個個人開始。
王府井是北京最繁華的商業區。年初的2月11日,政府啓動了一個特別的“排隊日”。之後每月的這一天,“文明乘車監督員”和志願者會到站臺上,引導乘客排隊。
5月21日清晨7點,南方週末記者乘坐1路公交車(貫穿長安街)從西三環的馬官營公共汽車總站出發,沿途經停19個車站,最後抵達四惠站(東四環附近)。21個車站中有7個車站實現了排隊。
每個車站都有“文明乘車監督員”,監督員們手舞三角旗,疏導乘客上下車。這個稱號是北京市政府賦予的,他們代表政府“維繫文明”,新職業始於2001年,文明辦還專門成立了“乘車辦”。4300多名“文明乘車監督員”,已覆蓋北京五環以內50%的站臺和一些郊區街道。
文明辦官員說,“到奧運會開幕前,人數(監督員)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在北京的地鐵裏,自2月11日起,邢桂筠“絲毫不敢放鬆”。文明活動被地鐵公司納入考覈體系,佔30%-40%比重,實行“問責制”。這對邢桂筠而言是一個壓力。每日上下班高峯,邢桂筠會親自到建國門車站站臺上協助工作。作爲王府井站區的書記,她管轄5個車站。
在上下班高峯,車站一個小時最大的人流量高達五六萬人次,經常險象環生,“掉高跟鞋的,丟孩子的,摔傷的……每次司機急得不行,門關了又開,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了。”邢桂筠說。
曹麗一開始非常懷疑排隊的可能性,曹是邢的下屬,是建國門車站的負責人,“剛開始,好多市民不理解爲什麼要排隊。太費勁兒了”。第一個月,地鐵站工作人員全體上站臺,“每個車門都得有專人負責”。
慢慢地,排隊給乘客帶來了安全感,現在,列車在這個站只停留一分鐘,5月20日上午8點左右,是客流高峯,邢桂筠掐表算,“現在乘客上下車時間平均只需要28秒。”
外國媒體的關注令曹麗很激動,“美國加拿大記者都來了,他們印象中,中國人亂哄哄沒有秩序,誰也不敢相信中國人真排起隊來了。”
在地面以上,繼“排隊日”之後,北京在天安門廣場上啓動了“治理亂吐亂扔”的活動。僅五一當日,天安門地區城管共糾正遊客不文明行爲兩百多次。強力推動
按照北京市的計劃,到今年年底,窗口行業奧運培訓的受訓率將達到100%,所有人包括個體經營者都要接受培訓,“文明”對這些行業來說不是“自覺”行爲,而是強制性的。
地鐵職員們最擔心被投訴。以前檢票口“不漏票就行了”,現在她們要改變“僵硬的臉色”,掛上此前也許並不習慣的微笑;出租車都貼上了一張藍色的條子,“勤刷牙,勤洗澡,勤更衣;勤打掃,勤通風,勤消毒,不在車內吸菸,不吃異味食品,不在車內夜宿。”
北京出租車行業4月起進行大規模整治,有異味的車輛將被召回整改。銀建公司一出租車司機說,“現在要被交通執法隊抓了,罰200,”還將接受公司教育,這一天,他們將無法正常工作,但給老闆的“份錢”一分不少——至少100元。
管理出租車的運管局設計的社會信譽評價系統包含12項內容,的哥留長髮、的姐戴大耳環甚至也被認爲是“車容不整”。北京的哥向來以侃國家大事著稱,但一些公司作了特別要求——熱情豪爽,但要適度。一家公司還要求它的員工:只有新華社,沒有路透社。
“不要談政治,尤其是道聽途說的消息,”首汽“模範司機”於凱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雖然平時有些牢騷,但在外國人面前,都很愛自己的城市,別人說還不高興呢。”但司機們現在的一個難關是學英語,他們被要求學會200句外語。
在很多窗口行業,和出租車一樣,都要學習英語,在2008年,北京市政當局希望,外國人看到的中國是一個開放的國家。
地鐵職員毫不諱言他們學英語的土方法——用漢語標註,然後死記硬背。
政府的窗口單位也不例外。北京市公安局紀委編寫了小冊子,對其下屬窗口單位進行教育。內容包括他們徵集來的羣衆歡迎使用的40句文明用語和10種文明行爲,以及羣衆反感的90句不文明用語和30種不文明行爲舉止。對於不文明舉止,“輕者批評教育並當場糾正,行爲嚴重者直至給予黨紀、政紀處分”。
尷尬的文明監督者
但市民並不是可以輕易變成“文明人”的。神路街855路車站的兩個監督員,費了一個多月,拉起繩子,才讓人們排起隊來。“司機還是抱怨:你們人一走隊就散了。”
並不是所有監督員都能盡責。朝陽區乘車辦的巡邏人員表示,監督員多爲下崗或失業人員,屬各區文明辦管,每個月領500元。除此之外,沒有三險,最近還發生了幾起監督員捱打事件,“我們首先應讓他們安全。”
長椿街路口的一個交通協管員,最大的體會是,“無論白領、金領,一上街素質都體現出來了。”他最開始也是堅持干預,但很快就放棄了,“人家跟你急”。
在不遠處的鬧市口,2004年底,曾發生保安爲阻止違章過馬路行人而被撞死的慘劇, 2005年,豐臺區一名協管員因爲勸阻行人不要橫穿馬路被砍死。
“我們只是臨時工,500塊錢那叫做補貼。”一交通協管員抱怨道。
白領雲集的國貿汽車站也沒有排隊,這裏的汽車無法停靠在指定白線處。中國人民大學人文奧運研究中心年初發布的, “市民公共行爲文明指數”項目負責人沙蓮香曾表示,“管理文明和市民文明應同步進行。比如,公共場所應當有必要的硬件設備。”
在“以人爲本”背景下,罰款等手段越來越受到約束。城管局一工作人員說,被罰款的都是勸阻無效者。王府井路口的交警,對一輛逆行的自行車無可奈何,“沒帶錢,你拿自行車怎麼辦?”
五一期間,城管部門在王府井大街就遭遇了尷尬,“這個地方硬件設施很好,沒見到吐痰的。但偏偏有人走到執法者面前,故意吐了一口。”城管局一工作人員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北京市屬的媒體每天以1到2個版面的規模在宣傳文明禮儀。通過執政黨強大的宣傳攻勢,近九成市民知道政府開展的文明禮儀教育,但在觀察者看來,“知而不行”是最大的問題。
但在葛晨虹看來,市民在禮儀知識和實踐方面還存在不同的差距。
作爲中國人民大學人文奧運研究中心副主任,葛負責一項名爲《人文奧運與北京市民文明禮儀素質培育》的課題,她在提交的報告中給北京提出的建議之一是,以管促教,從管理要公民素質。
鄭默傑坦言,和場館建設相比,“人”的問題太難了。
“只能說爲了奧運我們只能加速,但文明習慣的培養需要很長時間。”而且,“文明不僅僅是北京市民的問題,到西客站去看看,人山人海,來自四面八方,讓他們排隊,制止吐痰,多難啊!”
“外國人來北京看奧運會,是想看中國人的變化,而不是中國樓的變化。奧運會是一個契機,我們要抓住這個契機實現人的素質的現代化。”北京市市長王岐山說。
實現人的素質的現代化,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鄭默傑說,一般說文明風尚形成至少需要三代人。但留給劉淇和北京的時間只有7年。
上述歐洲通訊社女記者認爲,“比如,你要勸告別人不吐痰,不是因爲要開奧運會,而是告訴他這是不衛生的行爲,會影響他人健康。”她希望提升市民文明素質不僅僅是爲了奧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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