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我像往常一樣翻看着河南電視臺都市頻道的熱線記錄,從中找尋選題,走失孩子的家長請求我們幫助尋人的信息就在這時進入我的視線。
其實,在我們每天數百條的新聞熱線記錄中求助信息已經司空見慣。但是,作爲一個孩子的父親,我從中看到了家長的焦灼,我決定幫幫他們。那時候我怎麼也沒想到,之後的一個多月裏我會走那麼多的路,見到那麼多肝腸寸斷的家長和遭受苦難的孩子。
一赴山西求證新聞線索
和打電話求助的兩位家長見面後,他們哭訴着自己的孩子被人販子們綁架後賣到山西的黑窯場了。燦爛陽光下,我不敢相信有這樣的罪惡,我半信半疑地試着求證。走失孩子的鄭州家長柴偉告訴我,他和另外五個家長聯合在山西黑窯場找孩子已經有兩個月了,其中一家在黑窯場找到了孩子。他們在尋找自己孩子的同時,還解救了40多個素不相識的河南籍孩子。從被解救的孩子口中,家長們瞭解到一個讓人震驚的事實,這些孩子是在被人綁架後,從鄭州火車站運到了山西晉城、運城等地的黑窯場做苦工。和兩位家長一起來的還有三個剛剛從山西黑窯場解救出來的孩子。通過詳細詢問三個孩子,我對情況有了一些初步的瞭解:人販子把這些未成年的孩子和一些智障人員以每人三百到五百元不等的價錢賣給山西的黑窯主,人販子和黑窯主的行話稱這些人爲“黑人”,被倒賣做窯工的“黑人”失去人身自由,像奴隸一樣被強迫勞動。沒有一分錢的工資倒在其次,而每天十五六個小時的高強度勞動和窯主、包工頭時不時的毒打讓他們彷彿生活在人間地獄。
震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驚!但是,那些臉上還寫滿稚嫩、滿身傷痕的孩子會說謊嗎?我決定親自走一趟,用自己的雙眼來判斷真僞。
當天下午,我帶着兩個家長柴偉、張彥峯還有一位被解救的孩子,匆匆忙忙擠進一輛普通的採訪車,我們踏上了去山西尋找孩子的漫漫征途……
晚上11點,我們冒雨趕到了山西晉城的高平市,在一家小旅館裏,我見到了和柴偉、張彥峯聯合尋找孩子的另外三個家長—老羊、老張和老袁。46歲的老羊是最早踏上尋子之路的,將近兩個月時間,她在山西找過的窯場有幾百家。老羊專門準備了山西各地市的地圖,凡是她找過的窯場都認認真真做了標記。交談中,老羊忽然接到愛人的電話,關切地詢問孩子下落,之後老羊像是受了刺激,立即放聲大哭,悲憤的空氣佈滿了整個房間,其他家長也都開始低聲啜泣……凌晨一點半了,我們商定天亮後去臨川縣的崇文窯場看看。
翌日清晨,我來到崇文窯場,可裏面竟然沒有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尋找陷入了僵局……通過走訪當地羣衆,我們知道就在前幾天,孩子被轉移到了幾百公里以外的運城市。
於是,我們臨時改變行動方案。
到運城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運城的臨猗縣黑窯場相對集中,在這些窯場中老嶽窯場最有名氣,三面環山,只有一個出口且有打手把門,外人很難進入。經過和打手一陣軟磨硬泡,我們總算進了窯場。窯場裏一名赤腳光背的窯工映入我們的眼簾。他正在步履維艱地拉着裝滿磚坯的車子,他很賣力,肩上的皮帶深深勒進肉中,但車子卻不停地在原地打轉,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重量。他偶爾會擡起頭,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張未滿18歲稚嫩的面孔,在這張面孔上寫滿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麻木、呆滯和茫然。
還有一名窯工幹活稍慢了一點,旁邊的工頭操起幾塊磚頭就朝他的頭上砸去。後來我們才知道,新窯工都是在這樣的“訓斥”下慢慢變得麻木和順從。
接下來,我捕捉到了更多的細節……羸弱的身軀,滿身的傷痕,癡呆的眼神,豬狗不如的伙食,髒亂不堪的地鋪……這一切都在訴說着窯場裏的罪惡。
在臨猗縣我們尋訪了幾十家磚窯場,始終不見我們要尋找孩子的蹤跡。次日上午,氣象臺預報當地最高氣溫38度,我們驅車來到了因生產泥瓦而聞名全國的萬榮縣通化鎮,眼前的情景更讓我們觸目驚心!這裏大大小小的窯場足足有一百多家,和其它地方相比,這兒的窯場使用童工的現象更爲嚴重。
當晚,我連夜從山西趕回鄭州,把這幾天的見聞製作成五期節目。節目一經播出,社會上反響強烈,短短的三天時間就有上千名家長到河南省電視臺都市頻道求助,有的家長直接從電視畫面中辨認出了失散很久的孩子。
我決定再赴山西,與更多的家長一道去解救更多被拐賣的孩子。二赴山西爲了信任我們的家長觀衆……
如果說我第一次赴山西是爲了求證線索的可信度,爲了摸清倒賣“黑人”的路線,紀錄未成年窯工的生存狀況的話,那麼第二次赴山西採訪,我們採訪的目標非常明確:幫助更多的家長解救落難山西的孩子。
爲了便於家長從我們播出的節目中尋找線索,我們除了不停地把記者拍攝到孩子的畫面循環播放以外,還把播過的節目上載到互聯網上。一些家長直接從電視和網上認出了孩子。
張麥囤夫婦就是從我們的節目中認出孩子的家長,兒子張道虎已經走失3個多月了。5月23日上午,我同張麥屯夫婦再赴山西解救孩子。
傍晚時分,我們抵達山西運城,第二天天亮後準備出發。來到賓館門口,場面卻讓我們吃了一驚,原先不足十人的尋親隊伍一夜間竟擴大到上百人。這些來自鄭州、焦作、鶴壁等不同地方的家長,在看了我們的節目後,紛紛趕到運城尋找孩子。爲了保證解救順利,我們將尋親的隊伍分成三路:一路到臨猗縣令狐營窯場解救張道虎,另一路前去公安局報案,第三路則在附近窯場尋找其他河南籍孩子。我隨同張麥囤夫婦來到令狐營窯場,但如何進入窯場卻成了難題,我們急中生智,拿着其他幾個孩子的照片讓老闆確認,我們明知道照片上的孩子不可能在這家磚窯場,只有這樣,才能讓窯場老闆放鬆警惕,我們順利進入了窯場。
張麥囤夫婦瞪大眼睛快速在窯場內搜尋着,忽然,夫婦倆把目光停留在一個正在搬磚的男孩身上,這個男孩正是他們失散多日,朝思暮想的孩子!夫婦倆連忙跑上前去,摟着孩子放聲大哭……幾個月來非人般的生活顯然已經嚴重摧殘了張道虎的身心,看着號啕大哭的父母,他居然並沒有任何表情,木頭一樣呆立在原地……
在窯場轉了一圈,很多家長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孩子,但是對張道虎的成功解救,讓衆多尋子的家長看到了希望。
事後再回憶赴山西暗訪黑窯場的經歷,心裏禁不住會泛起一絲絲寒意。在山西我走過的黑窯場有上百家,幾乎每一家都有惡狗把門、打手“看場”,在當地擁有相當的勢力。如果有任何一家窯場主識破我的身份,恐怕我的下場和那些被奴役的窯工差不到哪兒去—輕則被打傷,重則被打殘,甚至有可能再也走不出黑窯場。
在第二次赴山西採訪期間,我和家長們解救了14名未成年的河南籍孩子,在所有被奴役的孩子中,這個數字實在微不足道,但是更大的收穫是,把在山西的經歷製作成了15期節目,這纔是我向黑窯場宣戰的利器!
三赴山西發現震驚全國的洪洞大案
5月30日,剛做完節目,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接到了老張的電話,老張是最早在山西找孩子的五位家長之一,在近一個月的接觸中我們已經相當熟悉。老張在電話中告訴我,他17歲的兒子小磊在洪洞縣的一家窯場找到了,那裏也有不少黑窯場。兩個小時後,我第三次踏上了去往山西的征途。洪洞縣因爲一棵大槐樹而名聞天下,是億萬華人尋根的心靈故鄉,而就在這裏,一幕幕人間悲劇也正在上演。悲劇的主人公是鄭州市民老張的兒子小磊和其他三十個失去人身自由的窯工。窯場老闆在磚窯還沒有降溫的情況下就強迫小磊出磚,結果小磊被燒成重傷,後經法醫鑑定屬於五級傷殘。在小磊燒傷後的一個多月裏,窯場主沒有給小磊做任何治療,如果不是幸運遇到民警登記流動人口,小磊可能死在黑窯場都沒人知道。
一個月的時間,我三赴山西暗訪黑磚窯,隨着暗訪的深入,我所看到的黑暗和罪惡一次比一次觸目驚心,從窯場主毆打窯工到打傷打殘窯工,直到窯工被活埋。儘管我再三克制自己,最終還是在洪洞黑磚窯的節目中使用了“慘無人道、罄竹難書”的標題,不到現場,你永遠無法體會到那裏的觸目驚心。
洪洞黑磚窯節目播出三天後,全國各大媒體對山西黑磚窯猛烈開火,黑磚窯事件震驚了全國!驚動了中央!山西省迅速掀起了一場清查黑窯場的風暴,370多名飽受折磨的黑窯工終於重見天日,更大一場清查黑磚窯的風暴在全國展開……
作爲最早連續追蹤報道黑磚窯事件並引起全國轟動的媒體,如果說我們的節目有經驗可以總結的話,那就是在每一期節目中,我們始終貫穿着河南家長尋找孩子、記者幫助家長解救孩子這根主線,把新聞故事和人物情感融入到事件的調查之中。山西黑磚窯事件引起轟動的另外一個原因也和我們不停的跟蹤報道有關,一個月時間,二十多期節目的跟蹤報道,吸引了億萬觀衆的目光。還有,山西黑磚窯事件轟動和網絡媒體的支持以及全國各大媒體的積極跟進密不可分,所有有社會責任感的媒體在山西黑磚窯事件的報道中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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