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藥監局原局長鄭筱萸罪惡當誅被槍斃而大快人心。我禁不住想起另一個人,他叫高純。
如果現在人們只知道鄭筱萸的名字,而記不大起有這麼一個叫高純的人了,我真的非常遺憾,人們的忘性莫非真的是比記性快嗎?
這位叫高純的人,值得讓我們記住他。這位1988年畢業的大學生,到一家藥廠當了製劑室主任,月薪萬元以上。他卻眼睛裏不糅沙子,看不慣藥業中新藥申報肆意造假的行徑。於是,自1995年起他開始向各級相關部門舉報,僅特快專遞他就發出了近千封。在這期間,他和直接主管新藥審批的最高領導有過正面交鋒。那人便是國家藥監局原局長鄭筱萸。高純在國家藥監局的局長接待日那天終於等到了鄭筱萸。
那一天,鄭筱萸趾高氣揚地罵過他。但是,十二年過去了,鄭筱萸落馬成爲了貪官,走上了斷頭臺,而高純成了英雄。
高純確實是一位英雄,誰能夠堅持12年,如西西弗斯堅持推石上山一樣堅持心中既定的真理?他讓我看到了正義的力量,也讓我看到一個普通人水滴石穿的力量。不過,在向高純致敬的同時,我的心裏也充滿辛酸和悲涼,那是因爲他的命運。在他和鄭筱萸之流奮力抗爭的這十二年中,他爲此失去了公職,貧困潦倒,流落異鄉,淪爲騎着三輪車以送酒爲生的悲慘地步。他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沉重了?
如果說自古英雄多磨難,貪官鄭筱萸可以逍遙十二年之久,而高純卻註定得如賣馬的秦瓊一樣歷盡艱辛,是可以理解的一幅歷史與現實的“雙面繡”而永不褪色。但是,那些不是貪官的各級領導,在這十二年高純一次次舉報和申訴過程中,都幹什麼去了?不要說支持,哪怕是稍稍認真地對待,結果不會等到十二年之久吧?十二年,是高純整個青春啊!高純曾經說有一次衛生部責令省藥政局到他的藥廠調查他的舉報,調查組卻當着他和全廠人的面,耀武揚威地吃喝玩樂去了。這些人早已將良知與責任切成下酒菜一起吞進肚中了,便成爲了見怪不怪利益共同體的官場鏈和社會風氣醜陋的風景線。
更可悲的是,高純所在藥廠和他一起對新藥造假心知肚明的技術骨幹,沒有一個人支持他,大家普遍的心理認爲全國都這樣,舉報也無濟於事,一切個人的努力,都只是杯水車薪。這些人都不是貪官,也不是瀆職者,而都是一些心地善良的好人。在這樣被污染的土壤裏和污濁的空氣中,好人的無奈,良知的泯滅,集體無意識的麻木與沉淪,則是最令人觸目驚心的現實。於是,纔可能會出現了高純這樣悲慘的命運。高純成爲大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一樣的孤膽英雄,這樣的英雄,則讓人更覺其悲劇色彩,讓人高興不起來。
我忘不了這個年輕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自己的英雄,高純屬於當今這個急遽動盪變革時代的英雄。在這個時代裏,有人將利益高於一切,惟利是圖成爲手中高揚起的旗子,而將最起碼的良知視之爲抹布,毫不羞恥地扔進了垃圾桶。有高純這樣的年輕人站在這個時代的面前,他就是一面鏡子,照亮我們業已麻木的心;他就是一劑淨化劑,濾就我們業已污濁的空氣和水流。
記住被斃貪官的名字,也要記住高純這樣純粹者的名字。(肖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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