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罐子”(網名)自考大學畢業後不久,就瞞着家人加入武漢反扒志願者聯盟。 9月24日,他參加了一次“反扒”行動,行動中與小偷楊蠻發生了肢體碰撞。
28天后,楊蠻突然離奇身亡,經法醫鑑定,系嚴重的蛛網膜下腔出血及硬膜下出血,致中樞性呼吸循環功能衰竭而死亡。“死者右腦頭部包塊爲引發誘因”,而這個包塊被疑是在9月24日的衝突中產生的。
12月10日,“罐子”被楊蠻的另一同夥指控故意傷人,當天“罐子”被傳喚至武漢市公安局公交分局,隨後被刑事拘留。12月28日,“罐子”被檢察院批准逮捕(本報曾連續報道)。
在“罐子”被拘前的10月18日,武漢反扒志願者聯盟的另一組成員遭遇扒手報復,一名女成員頭部被砍,縫了11針,盜竊團伙還揚言要報復更多志願者。
遭遇報復及“罐子”被逮捕後,志願者聯盟停止行動,一些志願者悄悄退出了反扒聯盟。
今年1月,武漢市政法委副書記崔正軍在一篇關於武漢民間反扒聯盟的報道上批示:“應支持反扒志願者!希望媒體進一步從正面引導這類行爲。”針對“罐子事件”,崔正軍說,即便該小偷死亡是因反扒者“罐子”所導致,民間反扒活動仍然是積極的行爲。同時,民間志願者反扒時,行爲要適當,不可實施過度捆綁、扭送等,更不能毆打。
一件白色休閒T恤,一條短褲,留着平頭。
昨日上午,很有力地和記者握完手後,“罐子”到廚房給父母和記者各端了一杯茶,隨後大家一同坐下。
今年7月3日到8月3日,武漢市公安局公交分局對“罐子”一案進行第二次補充偵查。24日,“罐子”的代理律師、湖北今天律師事務所的王萬雄再次提出取保候審申請。當日下午5時30分,這一申請獲得批准。
據王萬雄說,此前“罐子”多次申請取保未被批准。這次爲何批准?公交分局副局長曹才榮稱:“辦案單位有辦案程序,我們會依法辦案。”
昨日下午,“罐子”的父親拿出公交分局批准的《取保候審決定書》,上面寫道:“因犯罪嫌疑人不致發生社會危險性,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51條規定決定對其取保候審。”
和“罐子”的對話有5個小時,他對每個環節的具體時間都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來,他把看守所的那段經歷當成不尋常的事情來講敘。
█關於經過
“我打他就是那麼幾秒鐘,只打了腿”
長江商報:到現在,你還未對任何媒體訴說過當天的情景,能回憶一下嗎?
罐子:9月24號早上9點,聯盟的志願者在泰和廣場集合,後來又去青年路,一邊往航空路郵局,一邊在對面並行。在青年路立交橋下橋處,走得快一點的隊員站着不動,又有一隊員衝過去,我下意識地也衝過去。
在一個巷子口,隊員“狼MM”和兩名男子在拉扯,她說“這個人偷手機”。我上前就把臉很長的一人按在地上,這個也就是楊蠻,他當時不停地掙扎,一個男隊員過來幫我一起給他上了紮帶。
我處理完另一個“毛傢伙”後,看到隊員“暴力”用甩棍打楊蠻,我過去後,“暴力”說“他把我的腳咬了”。我一聽煩了,把“暴力”的甩棍拿過來,敲了三四下楊蠻的腿。“暴力”當時還想搞,一邊的“狼MM”怕出事,把棍子拿走了。
我後來給他們用手機照了相。後來隊員報警了,公交分局的警察也來了,因爲我不是第一現場的,所以當天沒有去協助調查。
長江商報:後來警方怎麼說你和楊的死扯上關係的?
罐子:楊蠻是10月22號死的,之前我們都搞不清楚。12月10號一早,我還在睡覺。“老九”打電話給我,說公交分局的人在體育館的咖啡屋等我,要我過去。
後來他們要“狼MM”、“暴力”都來,一起吃飯。當天下午又要我們到分局去談,把我們分成兩撥一個個地詢問。
當時問打了哪些部位,會不會無意打了腦袋?我堅持事實,我打他就是那麼幾秒鐘,只打了腿。後來棍子也不在我手上了。
11號早上,律師來了,說當天要對我刑拘。公交分局的案情分析會把我鎖定爲重點懷疑對象。我一個人被帶到了刑警大隊長辦公室。我當時想得很簡單,還沒有想到事態會一步步發展到那麼嚴重。
█關於家人
“被送到看守所之前,我好想見到爸媽”
長江商報:你被刑拘的事,當時父母知道嗎?
罐子:12號下午,我就被送到看守所。在11號凌晨,“刀子”(編者注:反扒聯盟發起人)給我父母打了一個電話作了一些鋪墊,之後我要求給父母打個電話,畢竟這個事情他們完全不知道。
媽媽接的電話,當時我說可能要被刑拘,她非常驚訝,爸爸一個勁地責怪我“你怎麼會打人呢?”我好委屈,幾乎喊出來了:“爸爸,憑良心,我沒有做,我真的沒有做!”
被送到看守所之前,我好想見到爸媽。但後來知道他們接到通知已經3點,趕過來時我已經被送往看守所了。
長江商報:進去後想了些什麼事情?
罐子:一開始要求背監規,想事情很少,那時我還堅信自己不久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一週之後我被轉到普監。那時我想了很多,想什麼時候能出去,但我肯定不可能批捕我,因爲28天之前我打他,怎麼就成了他死亡的直接原因?
長江商報:得知被批捕,你都想了些什麼?
罐子:那時我才知道事態已經非常嚴重了,心裏很亂,我又沒有外界的信息,對於以後的程序,完全不清楚會怎麼樣。
“7個半月裏,我最擔心的人是爸媽”
長江商報:自從去年12月11號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見到爸媽?
罐子:是的。一次提審後,我從一個值班幹部口中得知爸爸爲了我到處跑,我當時心裏很難受,爸媽年紀大,身體不好。老孃的腿腳剛開刀,走路不方便,這麼大年紀爲我操心,換了誰都難受。
我姐姐去年在山東結婚,本準備春節回來辦酒席,酒店都訂好了,但我出了事情,家裏哪還有心情過年,哪還有心思給姐姐辦酒席?
長江商報:在裏面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
罐子:2007年1月16號,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差不多積雪漫過小腿。我收到爸媽給我送的生活費簽單,我就知道他們來了。這樣的天氣,那麼遠,他們這麼大的年紀,還有我爸媽身體都不好,我心如刀絞。
我簽了字後,實在控制不住,到放風的鐵門那裏,用手重重地打了鐵門,手破了,現在還留下傷痕。
長江商報:之前他們都不知道你反扒?
罐子:嗯,我之前做藥品銷售,常常拎個箱子就出差了,這些年都沒有出事,除了我的身體,倆老都不會過問。遇到聯盟有行動,我說去女朋友家,有時行動緊急,我就說馬上回。
長江商報:出事後,女朋友對你的態度怎樣?
罐子:我以前出差,她從來不給我發短信說要我小心之類,就在12月10號晚上,她給我短信說“不管你在做什麼,我都希望你平安”。我們談了4年,很穩定,我進去後,我想她的擔心比較多,但是對我的感情沒有動搖。
長江商報:前天出來時,誰去接的你?
罐子:從看守所出來沒有看到爸媽,後來被送到公交分局刑警大隊長辦公室纔看到爸爸坐着,瘦了,媽媽也瘦了,我從小到大沒有和爸爸擁抱過。那天爸爸給了我一個很熱烈的擁抱,很有力地拍了兩下我的背,這是鼓勵也是安慰。我們不需要用言語去表達。
長江商報:回來之後有和爸媽交流嗎?
罐子:這兩天還主要在案子本身。親戚朋友來了,一直說“沒有幫上什麼忙”,其實真的不重要,有這麼多人關注,就是一種力量,正義的力量,它彙集起來就是一股很大的動力。
█關於反扒
不後悔加入反扒聯盟,但打人是錯誤的
長江商報:後悔加入這個聯盟嗎?
罐子:即便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一點也不後悔加入這個組織。
在裏面時,我看到電視放過我們的事情,也說過我,聽說聯盟的反扒行動停止了,我知道大家是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長江商報:聯盟現在轉向了公益,你怎麼看?
罐子: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利於我們反扒了,但是公益不會停。我們現在已經播下火種,能夠激發大家的正義感和責任感。現在事情出了,我想警方對於小偷今後會更加嚴厲,畢竟這個也是他們的職責。
長江商報:現在民間反扒出問題的也不少,警方認爲一些民間反扒憑的是一股熱情。
罐子:我們確實有一種熱情在從事這個活動,“好心不要辦壞事”是“刀子”說的,其實聯盟沒什麼約束力,雖然總在強調,但也要對自己的行爲加以控制。
對於民間反扒出事,我要冷靜的反思,不冷靜、不謹慎,現在連自己都沒有保護好,其實出發點是正義的,警方要求民間反扒具備一些基本素質,我覺得這是必要的。
長江商報:你現在怎麼看待自己當初打了他?
罐子:打人是我不冷靜,毫無疑問,這是錯誤的,引發的後果也始料未及。但當時我是一時氣憤,絕對只打了他的腳,沒有打頭。我也相信在第二次補充偵查中,公安機關也會把案子的真相調查清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關於以後
“最大的想法是,得到一個公正的說法”
長江商報:7個多月的羈押,你覺得人生有沒有改變?
罐子:給了我一些啓示,最大的啓示是今後做事要小心謹慎、小心再小心,這次我還是很坦蕩。我要用一些時間對思維方式做一些調整。
長江商報:覺得自己出來後,對於家人是否有些改變?
罐子:是的,我的家庭都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特別這次我回來後,對爸媽的態度,還有行動上都有改變。
昨天,有親戚來了,把菸灰弄在地上、茶几上,原來我管都不管,昨天我拿着掃帚把家裏都掃了一遍。我覺得爸媽都挺不容易的。
長江商報:對小偷,人們都很憎惡,但楊蠻畢竟死了,你有什麼想法?
罐子:去年12月10號晚上,我和“狼MM”還談過這個問題,畢竟這個人死了,大家心裏也不舒服。大家都是人,一條生命消失了,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他是小偷,但罪不至死。但我要強調的是,他的死與我沒有直接或者間接的原因。
我在看守所裏曾想,如果有一天出來了,我會到他的墳上去看一眼。
長江商報:爲何有這樣的想法?
罐子:很複雜的心態,他的命沒有了,我陷入了這麼長時間的羈押,大家都不好,他失去了生命,我失去了自由,自由與生命密不可分。
我希望公安機關能把死者的死因調查清楚,還我也是還死者家屬一個說法。
長江商報:今後還會參加反扒嗎?
罐子:我再次申明,我不後悔加入這個聯盟。作爲公民,要在法律的框架裏辦事、說話,這是我這麼長一段時間想到的。反扒對於我和家人的影響太大了,但是今後我會參加一切有益的活動。
長江商報:對於今後有哪些打算?
罐子:目前最大的想法是,在法律上得到一個公正的說法,我也相信司法機關會按照法律辦事。
今後,對於我的父母還有女朋友的父母,都要善待他們。在自己的工作上面要努力,要讓我女朋友過得幸福一些。
另外,我還有許多感謝,感謝我的父母,還有關心我的親人、聯盟的隊員、律師和那些有正義感的朋友們。
打人是我不冷靜,毫無疑問,這是錯誤的,引發的後果也始料未及。但當時我是一時氣憤,絕對只打了他的腳,沒有打頭。我也相信在第二次補充偵查中,公安機關也會把案子的真相調查清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大家都是人,一條生命消失了,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他是小偷,但罪不至死。但我要強調的是,他的死與我沒有直接或者間接的關係。
我在看守所裏曾想,如果有一天出來了,我會到他的墳上去看一眼。他的命沒有了,我陷入了這麼長時間的羈押,大家都不好,他失去了生命,我失去了自由,自由與生命密不可分。
我希望公安機關能把死者的死因調查清楚,還我也是還死者家屬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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