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永圖
在龍永圖堆滿資料的辦公桌上,有林林總總與世界政要名流的合影。現在,他除了擔任博鰲亞洲論壇的祕書長、在復旦大學等著名學府擔任院長和客座教授之外,他最近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主持人。他應邀擔任貴州衛視《論道》欄目嘉賓主持,成爲中國入主電視主持界的第一位前政府高官。
龍永圖參與中國入世談判前後達15年的時間。在他的談判席上會豎一個名籤,於是有人拿這個開玩笑說,MR LONG,既然你的姓名中有一個LONG字,那麼也就註定我們的談判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如今,中國已經入世了6年。6年只是一個開始,在這方面,龍永圖覺得自己還有事要做。
5月16日晚,不少電視觀衆發現貴州衛視的演播廳裏鋪上了紅地毯,從紅地毯走下來的正是前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此次,作爲貴州衛視《論道》欄目的嘉賓主持,龍永圖前來錄製節目。此後,他一直作爲這檔高端訪談節目的固定嘉賓主持人,於每週三出現在電視觀衆的視線中。
就像把談話說成談判一樣,WTO似乎已經成爲龍永圖生命裏的一個烙印。龍永圖參與制作的《論道》節目,幾乎每一期都與世界貿易組織和全球經濟發展密切相關。而近些年來,龍永圖成爲各界關注的焦點,也是因爲他的中國加入世貿組織首席談判官身份。當年,在談判逐步推進的過程中,龍永圖的工作也一直伴隨着各種爭議。許多人擔心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中國民族企業會因爲缺乏國際競爭力而一敗塗地,甚至有人把談判中的讓步和民族尊嚴聯繫在一起。一時間,龍永圖被捲入輿論的風口浪尖,承受着巨大壓力。
一個公衆熟知的前政府高層官員,加盟電視主持界,這在中國恐怕是第一次。龍永圖也因此又一次成爲媒體和公衆關注的焦點。
Y=楊瀾
L=龍永圖
電視訪談一定要有對話的場
Y:中國入世6年過去了,中國各個方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競爭越來越充分了,特別是主持人行業,最近您又跟我們搶飯碗了,在貴州衛視您擔任了嘉賓主持人,怎麼會想到開始跨行了?
L:我覺得,中國現在發展實在太快了,世界經濟、全球化速度發展太快,有很多新的信息都要向廣大民衆去傳達。我自己那麼多年的加入WTO談判和國際交往的經驗,覺得我的解讀不一定完全正確,但至少是非常新的一個角度。所以我想,把我這樣一個解讀通過媒體轉達給大家不是挺好的嗎?
Y:在中國官場這是一個先例,你當時這樣做,身邊也沒有反對的意見?
L:反對比較多。你何苦來,你講一百句話正確,有一兩句話講不太對,那不是找罵嗎?但是我比較執着,覺得中國對好多問題的看法,大家都不是很準確。能夠有一些做意見領袖的人來,把這些輿論進行一些引導,我覺得非常有意義。
在中國入世談判這麼多年中,我對媒體的認知度越來越高,開始我們談判的時候,一般不見媒體,所以我們吃虧很大,每一次談判完了以後,談判一結束其他代表團就去開記者招待會,我們就直奔家裏去,第二天看報紙,看電視,全部是他們的消息,是非顛倒,而且都是我們不對,我覺得挺虧的。後來每次談判完以後,特別是重大談判完了以後,我們會隆重搞記者招待會,第二天,報道至少打個平手,也有咱們的消息,所以當時我就感覺媒體挺厲害。
Y:跟你一塊搭檔的電視臺同事,壓力會挺大?
L:他們開始的時候,也挺緊張的,因爲他們老是把我當成一個官嘛!因爲在貴州知名度也比較高,每一次去都是領導接見,突然大家平起平坐做一個節目,他們開始挺緊張的,但是他們現在非常好,因爲他們也知道我這個人講話很直,但是講完了就算的那種。
Y:別人很關心說,您做論道的節目嘉賓主持人,有沒有稿費啊?
L:嚴格來說,我主要還是當作幫助家鄉的作業來做。
Y:但你很認真,第一次開會就在筆記本上寫了好多頁自己的策劃和想法?
L:是,因爲我這個人就是,既然要做,就把它做得好一點。
Y:有沒有你不習慣、不喜歡的呢?
L:就是他們把這整個節目的安排都寫成文字,我經常反對他們這樣做,我說這個電視採訪一定要自然,一定要有一種對話的場,要出現這種對話的過程,你老是安全,你事前刻意做準備的方案,就會把整個談判的氣氛打亂。
Y:談判的氣氛?
L:不,是談話的氣氛,因爲這個談話有很多出彩的地方,都是事先沒有預料到的地方。
引狼入室,主動權在我們手裏
Y:您現在回頭看入世前大家種種憂慮和擔心,會產生一種什麼樣的感想?
L:我覺得我們中國人經常低估自己的力量,特別是我們中國在近一二百年來,一直受外國的欺凌,國人有弱國、窮國的心態,在我們整個談判過程當中是表露得很明顯的。入世談判實際上是我們把門打開,或把門打開得更大一點,某種意義上是我們在“引狼入室”,主動權是掌握在我們手裏,你怕他幹什麼?
Y:我們遵守的WTO種種規則,反過來對我們國內的特別是政府很多經濟政策的決策過程,產生了非常好的影響,在這方面您的感觸集中在哪些領域?
L:比方說國民待遇問題。我們承諾履行國民待遇的一些原則,承諾對外國企業和中國企業給予同等的待遇,後來國民待遇問題在中國引起了很熱烈的討論,特別政府官員裏面引起很熱烈的討論。當時有人提出既然我們要給外國的企業和中國的企業同等的待遇,那麼我們首先得給中國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同等的待遇。這樣的話,我們市場經濟平等競爭就有一個基本保證,這是最深刻的意義。
Y:您曾說過,把過去一個區分對待原則,變成一個非歧視的原則,這個前提條件變了嗎?
L:對。後來在討論農民工進城的時候,我們在報紙上也看到了,有一些媒體和一些政府官員,用了國民待遇的原則。他們認爲,我們在對待當地的老的居民和新進來的農民工方面,這些待遇必須是國民待遇,我非常高興,覺得WTO在這兒又發生了作用。
Y:我們不妨提一點往事,在過去這長達15年的WTO談判中,可能在西方提出知識產權或者環境保護這樣一些條款時,中國代表往往作出非常激烈的反應。現在回想起來,您的觀念有什麼樣的改變嗎?
L:是,我們當時很反感。我們想,什麼保護知識產權,知識產權90%都在你們跨國公司手裏面,都在你們西方手裏面,保護知識產權不就是保護你們嗎?好像很理直氣壯。再就是保護環境,你們過去一二百年工業化把世界的環境糟蹋成這個樣子了,你們發達了,有錢了,我們發展中國家剛要建設,你們又說要保護環境。但這幾年,我們也慢慢意識到這個問題,如果在中國不保護知識產權,那麼沒有一箇中國人會去創新,那麼中國在國際技術競爭當中,永遠跟在發達國家後面。保護環境,現在大家更明白了。我覺得,在這些問題上我們轉變觀念提高認識的過程,對我們建立一個正確的發展觀還是很重要的。
Y:如果我們把這些宏觀的理論,具體到一個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當中,您會怎麼告訴他,他的生活這幾年,因爲WTO發生了什麼改變?
L:主要是使我們的市場更加豐富,不像以前,老百姓一定要買這家的東西,或者一定要買一個品牌,他們的選擇更多了。我認爲給一個老百姓更多的選擇,就是給他更多的權利。可能很多老百姓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實際上他們已經從中得到了很大的好處了。
Y:您現在做夢時還會夢見當年的談判嗎?
L:偶然,比如說睡覺時突然壓住心臟太久的時候,感到很不舒服。
Y:劍拔弩張?
L:在談判桌上,美國、歐盟、澳大利亞、新西蘭那一幫人坐在那裏氣勢洶洶,大兵壓境。
現在我不累,很開心
Y:您的妻子要是評價您的話,會不會覺得這兩年您笑得多了?
L:比過去話多了,因爲她以前老說我,怎麼一回到傢什麼話都沒有,我在外面一天講的都是話,回家再講話,還講什麼呢?現在我有選擇性了,自主權比較高,有一些話我願意去講,我就去講,電視節目我願意做,我就做,我不願意做你也不能逼着我做。這樣的話我就覺得,雖然時間上、節奏上比過去甚至更忙了一點,但是我不累,覺得自己高興。
Y:美國首席談判代表巴爾舍夫斯基,也是一位女強人了,在中國入世之後這麼多年,你們肯定有很多機會再次碰面,再見面的時候,老對手之間這種感覺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L:好幾任美國談判代表,他們在談判結束以後,見到我的時候,他們都會說一句話:雖然你談判有時非常強硬,而且有時拍桌子,我們比較喜歡你,因爲你還是一個講真話的人。
Y:不打不成交?
L:對,那麼短時間就會把過去的對立都忘掉了。我記得主辦博鰲論壇第一年,我請巴爾舍夫斯基來了,因爲當時我們都剛剛卸掉官職、。一起談談過去,一開始就互相攻擊,她就說我是一個特別摳門的談判代表,我說你是一個非常貪婪的談判代表。當時整個談判的態勢就是美方要價,我們還價,我們處於一個被動的地位,所以,她極爲貪婪,要一點,還要一點,就說我摳門,所以當時就覺得,氣氛一下子就非常活躍起來。
Y:博鰲論壇經常能請到各國首腦,能不能講講您是怎麼把這些大人物請來的,比如說比爾?蓋茨?
L:一方面是中國的吸引力,他們都願意到中國來看一看,這是一個請到國外政要和知名人物的一個基礎。另外一個就是博鰲論壇影響力比較大了,所以領導人也好,知名人士也好,也願意到這個論壇上來發表自己的觀點。
Y:介紹一下自己今天正做什麼,今天的中國是什麼樣子的?
L:我覺得我們這個時代主要是改變自己貧窮這樣的狀態,因爲中國人受了幾百年的窮了,窮怕了,所以我覺得我們在很大努力上,是解決一個溫飽和小康的問題,這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我要對100年以後的人,想說的是,希望你們不僅僅滿足物質上的需求,應該追求更高的精神上的需求。我希望我們100年以後的中國人,不僅僅在物質上是富裕的,在精神也是富裕的,在感情上也是富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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