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本就這樣流傳 從1971年開始,張寶瑞開始寫他的『梅花黨小說』 每當夜幕降臨,張寶瑞就會坐在屋子前面的葡萄架下奮筆疾書。 『在離葡萄架不遠的地方,有一株母親栽下的白丁香,花開的季節,飄來淡淡的清香,夾雜著棗林的氣韻,灰色的舊屋頂籠罩在黛色之中,偶爾傳來灰喜鵲的叫聲,此情此景,刺激我能想象出很多的故事,一天能寫出幾千字。』 這一年,張寶瑞把給工友們講的梅花黨的故事理順,寫了一部四萬多字的中篇小說,取名《一只繡花鞋》,然後給親朋好友們傳看,一時轟動。 張寶瑞記得一年冬天,他的一個叫魏彥傑的工友,仔細翻看他寫的《一只繡花鞋》,大風卷起爐灰,在他衣服上鋪了厚厚一層,他竟全然不顧,成為了一個『土人』。 這一幕,張寶瑞說會『銘記一生』,它成了張寶瑞繼續創作的動力。 1974年夏,張寶瑞把三年裡給工友講故事時的內容又加入到《一只繡花鞋》中,把4萬字的小說擴充為一部12 萬5千字的小說,用圓珠筆工工整整抄在日記本上,再次拿給人們傳閱,這一次,引起的轟動更大。 後來,這部小說被筆筆相傳,抄送到了更大的范圍,『通過各式各樣的路徑,被在內蒙古插隊的哥哥帶去了大草原,被在大西北當兵的表哥帶到了新疆,又到東北軍墾,被在山西、陝西插隊的同學帶去了黃土高原……』 就這樣,通過一支支簡陋的圓珠筆、一盞盞搖曳的油燈、一本本印有天安門圖案的日記本,通過千百萬雙手的傳遞,《一只繡花鞋》被越抄越廣,最終,『走遍祖國的山山水水』。 張寶瑞說:『這世間,許多東西可以沒有,許多東西可以被毀滅、被剝奪,但是無論何時何地,人們都不會放棄對精神生活的追求,偉大的文學作品和真實的歷史記載應該是生生不息的。『文革』手抄本的真正意義正在這裡。』 梅花鞋主:手抄本是一種群體勞動 由於近幾年手抄本小說的暢銷,張寶瑞得了個『梅花鞋主』的稱呼。 在他的家裡,處處也暗示了這個『鞋主』的身份,房裡兩種裝飾最多:繡花鞋和鍾馗——正對門廳的『牆』上嵌著三株梅花,中間一株隱藏著一只繡花鞋,其實是個暗門。推開門,一個名副其實的書房出現在眼前:書從地面到天花板,堆滿了整個房間,幾只紅色繡花鞋散落在書堆上。 《周末》:您認為『文革』手抄本為什麼會流行? 張寶瑞:手抄本流行時間主要是1970年到1976年,據統計當時流傳有300多種手抄本。在『文革』初期,大家都忙著串聯武斗,別的事情完全考慮不到。進入上世紀70年代,群眾的生活稍微安定一點,就需要一定的精神生活,開始表現出對文化的渴求,但是當時文壇是百花衰敗,沒有什麼文學作品,於是民間口頭文學不脛而走,各種手抄本應運而生。它是特殊歷史時期一種特殊的文化形式。 《周末》:您覺得『文革』手抄本的真正意義何在? 張寶瑞:『文革』期間流傳的手抄本,實際上是對『四人幫』文化專制的一種叛逆行為。由於當年手抄本基本不署名,而且在長期的傳抄中逐步被不同的人加工,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它實際上是一種群體勞動,一種自由的文學創作,它反映了人們不甘被禁錮的思想,對人性、個性、情感的渴求和反思。它賦予了受難而頑強的那一代中國人精神上和情感上的博大情懷。 《周末》:在那個年代,像您這樣寫手抄本小說的作家們要冒多大的風險? 張寶瑞:危險很大,現在回過頭來看,我常常說這些手抄本作家很可愛。首先你得冒政治風險,不能與上面路線衝突,張揚就因為《第二次握手》,在『文革』中受到衝擊,一直到粉碎『四人幫』後纔出獄。還有的手抄本小說被扣上宣傳『愛情至上』『人性論』的帽子,數次遭到大面積大規模的查抄,無論是寫作還是傳抄都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我常常開玩笑說那時的手抄本是抄寫『自由主義』,發行『地下活動』,現在人認為理所當然的自由閱讀,在當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文革手抄本:一代人的閱讀記憶 『文革』期間,除了魯迅作品、《金光大道》等極少數書籍外,其他的文學書籍都被當成毒草給掃除了。 文化成了一片沙漠,文化的荒蕪,造成了人們精神生活的貧乏,這就給手抄本的流行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舞臺。這些大多以偵破和反特故事為主,連作者姓名都不清楚的手抄本,從城市到鄉村,很快便佔領了地下文化的陣地。 據統計,『文革』時期林林總總的手抄本盡管數量眾多,但基本無外乎兩方面的內容:反特偵破、愛情與性。前者比如《一雙繡花鞋》、《綠色屍體》、《龍飛三下江南》等,後者包括《第二次握手》、《遠東之花》、《少女之心》等。 反特手抄本:幻想另一半的『世界』 『文革』時期生活極端封閉,社會缺乏個性創造的空間。人們的想象力只能到斗爭的對立面——敵人的世界去展開想象,幻想和建構那另一半『世界』。 《梅花黨》中偵察員與女特務的愛情,俊男靚女在資產階級上層的客廳中翩翩起舞,透出對異質文化生活的向往。故事繪聲繪色地描述主流所批判的事物,無意識中流露出真實思想——那些令人恐懼的反面事物,正是強烈吸引人的。 《林強海峽》在大陸和臺灣之間虛擬出一個廣大的活動空間。在這一虛擬空間中,充滿了人們可以想象的各種科技發明和新奇的先進武器。林強是一個孤膽英雄的形象,他像《林海雪原》中的楊子榮,是能夠發揮個人創造性的民間英雄。故事結尾以林強來命名臺灣海峽,可謂點睛之筆。海峽是大陸和臺灣共享的空間,是一種政治、文化空間的隱喻,以林強來命名這個重要的空間,是將政治衝突的空間,變成一種個人的空間,使其脫離僵化的模式,富於創造,馳騁個性。那樣的年代,這種思維所展現的魅力,是令人無法抵擋的。 下一頁:情愛手抄本:集體禁欲背後的爆發 (本文來源:南京報業網-周末報 作者:李誠孫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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