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足壇勁旅曼徹斯特聯隊1958年2月在德國慕尼黑上空遭遇空難,成爲英國體育史最慘痛一頁。人們哀嘆8名球星隕落時,也爲球隊門將哈里·格雷格的勇氣感動:他在飛機失事後冒死救下一對南斯拉夫母女,贏得“慕尼黑英雄”的稱譽。
劫後餘生的格雷格怎樣冒死救人?隨後走過了怎樣的心路歷程?與被救者50年後的重逢會呈現如何情景?英國《泰晤士報》網絡版在空難50週年之際解答了這些問題。
生死營救
1958年2月曼聯隊在南斯拉夫參加歐洲足球冠軍盃賽時勝出,獲得半決賽資格。球隊乘飛機回國途中在德國慕尼黑加油,在機場覆滿冰雪的跑道上經歷了兩次起飛失敗,第三次起飛後失事,造成包括部分球員在內的23名乘客死亡。
格雷格在空難後恍惚間發現自己還活着,這位高大魁梧的守門員沒有像他人一樣立即逃離可能爆炸的飛機殘骸,而是冒死救起一對南斯拉夫母女。
格雷格說,先聽到飛機撕裂和折斷的可怕聲音,而後飛機燃油的刺鼻味道瀰漫開來,接着是一片黑暗和寂靜。格雷格躺在廢墟中,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格雷格回憶說:“事故發生後,我似乎感到不斷旋轉,我想,自己死定了,突然想到……將永遠見不到母親、妻子和女兒。”
“我那時以爲自己死了,直到感到血順着臉流下,”格雷格說,“……我感到迷惑,四周一片漆黑,而那時才下午3點。”
後來,格雷格在自己的右上方看到一束光,“我意識到,自己沒有死,試圖摸索着解開安全帶,不過,安全帶已經不在了。”格雷格爬向那束光,發現那是機身上的一個洞,格雷格用腳將洞踹得更大些,“我朝洞外看去,下面……躺着一具屍體”,“我轉過身,把洞踹得更大些,以便從洞口鑽出去,那時才注意到,丟了一隻鞋。我跳到地面上,站穩,最初以爲自己是唯一的倖存者。後來,看到遠處有5個人正在逃離,他們喊叫着,讓我也跑開。那時候,機長走過來……衝我嚷道:‘快跑,你這蠢貨,要爆炸了。’”
生死關頭,格雷格聽到廢墟中傳來嬰兒啼哭,“哭聲似乎把我帶回到現實中來”,格雷格試圖叫跑開的人回來幫忙救人,“不過,人們還是跑開了”。
格雷格又回到變形的飛機殘骸中。在黑暗中,格雷格碰到一件嬰兒的連衫褲,想到自己在英國的女兒,心一下懸了起來,當發現那只是一件衣服時,如釋重負。“我進一步往裏面走時,發現嬰兒在一堆廢墟下面,幸而,她只在眼部有一處傷。我抱着她掙扎着回到洞口,把她送出去。”
格雷格把嬰兒交給轉回來幫忙的話務員喬治·羅傑斯後,回到飛機上繼續尋找嬰兒的母親。格雷格找到那名婦女後,發現她傷勢嚴重,“我保持坐姿,在婦女身後,用腿將她推到洞口,我不能移動或者抱起她,就用腳推她的背部,實際上,是將她踹出洞口。”
獲救母女分別是薇拉·盧基奇和韋斯娜,薇拉當時23歲,女兒韋斯娜那時還不到兩歲。薇拉的丈夫是南斯拉夫駐英國使館的空軍武官。薇拉當時已懷有身孕,5個月後生下兒子佐蘭,母子平安。
格雷格救下母女後,試圖營救其他人,沒有成功。
心路歷程
格雷格救下母女和未出生的孩子3條人命,受到讚譽,贏得“慕尼黑英雄”的美名。然而,這個稱號卻讓格雷格感到很不舒服,不願接受。
格雷格回顧在隊友的屍體中搜尋倖存者的經歷時,聲音低沉。他接受採訪時說:“天哪,我怎麼能跑出去,講述發生的事情……如果你談論那件事,無異於邀功請賞。一次,我受邀去南斯拉夫使館出席一個儀式抑或展示,我沒有答應。”
格雷格以他在綠茵場上的不俗表現和英勇救人行爲被授予大英帝國軍官勳章(OBE)。格雷格勉強接受這一榮譽,以表達對慕尼黑空難死者的敬意。
格雷格說:“我不特別想要那個獎……能在空難中活下來覺得高興。像其他人一樣,我最初感到一種古怪的負罪感,覺得自己活下來,那麼多朋友卻死去……在隨後的40年裏,我無法面對……死者的遺孀和家人。我無法看着這些人的眼睛,因爲明白,我活下來,而他們摯愛的人卻死了。”
最終,遇難隊友羅傑·伯恩的遺孀喬伊·伯恩一席話解開了格雷格心中的結。“直到1998年,我纔敢面對傷痛,開始在曼徹斯特大教堂參與慕尼黑空難的紀念活動。一天晚上……我終於開口對喬伊·伯恩說話了,她問我:‘哈里·格雷格,你爲什麼要折磨自己40年?’那晚洗刷掉了多年負罪感,”格雷格說。
“我的生活與足球相關,如果某人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守門員,在各個水平上可以代表國家,我會站起來,爲之驕傲。然而,把我描寫成什麼事故現場救急的人,卻不能讓我引以爲豪,”格雷格說。
在格雷格的家裏,兩間小屋內裝飾有過去比賽和隊友的照片,卻幾乎沒有反映慕尼黑空難的紀念物。格雷格從一個塑料信封中抽出他的珍寶:兩份泛黃的剪報。“看看這個,你多少能瞭解,什麼讓我珍視,什麼促我努力,”格雷格說。
第一份剪報反映了1958年世界盃賽的情況。剪報列出了一個由各參賽國家優秀球員組成的全明星隊,格雷格是這個隊的門將,是當時唯一堪與巴西球王貝利等頂級球員並排爲伍的英國球員。
第二份剪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貝爾法斯特電訊報》的一篇短篇報道。報道說,一名叫格雷格的23歲英國空軍工程師乘坐的飛機1945年在德國首都柏林執行任務時被擊落。這個人是格雷格的親戚。
“對我而言,兩份小剪報在任何方面都比那個(慕尼黑)英雄事蹟分量重,”格雷格說,“一個是我職業生涯中的鼎盛時刻,另一個是我的親戚……爲他的信仰獻出生命。那是我尊重的東西。我永遠不能宣稱像另一個哈里·格雷格一樣;他確實值得敬佩。”
遲到感恩
事故造成獲救婦女薇拉·盧基奇顱骨骨折、雙腿斷裂、嚴重背部創傷以及胳膊和肘部骨折。薇拉在解釋遲遲沒向格雷格當面致謝的原因時說:“起初,我在病中,好多個月後才恢復健康。後來,隨着時間推移,很難見到他,因爲他那時很有名。”另外,當時南斯拉夫與西方間的意識形態差異也成爲見面障礙。
“對我丈夫和我們家庭而言,情況更糟。我丈夫是南斯拉夫(駐英國)使館的一名外交官……他在倫敦工作時要格外小心,不能與西方人會面或說話,總害怕引起情報人員注意。那個時候,人們極其避諱與西方人有聯繫,因此,試圖見面和道謝根本不可能,”薇拉說。
她說:“我們最終返回貝爾格萊德,不能給格雷格寫信,因爲那同樣遭到禁止。我們不能作任何聯繫,雖然知道他救過我們的命。”
在薇拉家,客廳的書架上至今放着一本剪貼簿,夾藏着一些剪報影印件。由於年長日久,這些剪報影印件顏色泛黃,頁邊皺褶,有些破損。多年來,薇拉常一邊給兒子佐蘭翻看剪貼簿,一邊不厭其煩地講述他們母子3人獲救的故事。薇拉告訴兒子,格雷格救了他和姐姐韋斯娜的命,他們姐弟倆今天能活着全因爲格雷格。
事故發生時,佐蘭還在母親腹中,然而,對格雷格的英勇事蹟,佐蘭早已耳熟能詳,知道每個細節,好像親身經歷過一樣。
佐蘭如今年近半百,時而會拿出剪貼簿,閱讀相關文字報道和照片。他熟悉報道中的每一個詞,時而凝視格雷格的面容,猜想他是怎樣一個人。
平淡重逢
格雷格和薇拉一家1983年有過短暫會面,當時他們共同參與一檔電視節目,紀念慕尼黑空難25週年。不過,活動結束後,他們就各奔東西了。
薇拉已故丈夫韋利科·盧基奇最先提出與格雷格再次會面。盧基奇去年說:“想同救了我全家的人握手。”他一直對格雷格心存感激。
他說:“我永遠都記得空難消息傳來的那一天……大使打電話告訴我飛機在慕尼黑失事。最先傳來的非官方消息說,薇拉和韋斯娜都死了。”
後來,盧基奇得知妻女還活着,住在慕尼黑醫院。盧基奇飛到慕尼黑後獲悉親人獲救的事,於是尋找恩人,然而,格雷格已在返回曼徹斯特的途中。
盧基奇去年夏季逝世,距離與格雷格計劃中的會面僅幾星期時間。這個遺憾加重了盧基奇一家痛失親人的悲傷。格雷格決定去貝爾格萊德,向盧基奇一家示敬。
臨近見面的日子,一向健談的格雷格變得沉默寡言;薇拉和她的兒女也忐忑不安。見面那天,薇拉在餐廳特意擺上英國茶具,一開始,大家都有點侷促,不知道該說什麼。手足無措的格雷格率先打破沉默說:“盧基奇夫人,見到您和您的兒女多麼好啊。盧基奇先生逝世令人遺憾。我爲沒能見到他感到非常遺憾。”
佐蘭端詳着這個在剪貼簿上認識的人,走上前去,主動與格雷格握手。他說:“歡迎您,格雷格先生,您知道,您在這裏永遠最受歡迎,您知道原因。”
格雷格被帶到客廳,賓主坐下來,花了數小時聊各自生活情況。說話最少的是佐蘭,他凝視着格雷格的眼睛說:“我總是期待這個時刻,對您當面說聲‘謝謝’。我是您搭救的第三名乘客,不過您那時不知道。”
格雷格微笑着回答:“年輕人,你用不着感謝我。我做那件事時,什麼都沒想。我一直被人稱爲英雄,不過,我不是真正的英雄。英雄是那些勇敢行動且清楚後果的人。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事故重演,我不知道會做什麼反應。”
格雷格走後,佐蘭告訴母親:“現在我認識了這個給予我們生命的人。他是我猜想過的一切。”(傅雲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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