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晚輩信中充滿關愛之情
我記得課堂(那時稱教捨)一年級(人多)兩室分甲班、乙班,二年級、三年級、四年級(人最少)。另有手工課堂、音樂課堂、化學課堂。又每級各有自修室一間,另一大統間是博物,給他室人多不能容及外地來得遲的同學又通學生也可請准得在上課前、上課後去佔一席的。三餐伙食是方桌定位,每桌七人,四菜,分全餐、半餐。
學生人數不足200人,記一年級有七八十人,均分兩班,四年級最少,寥寥只十三四人。
教師約20人,著名而為學生敬仰者如錢念劬、沈君默、俞宗濂。其時國文最重。
府中最重國文外,對體操亦特重,因沈校長好武(先時兼設經武學堂,教師徐一冰外,還請了一個日本人名大西。奇怪的有一位文學老師蔡原青拳術居然比勝日本體操教師)。軍事操首創於湖府中,沈校長提倡力為多(清末之官忌之),辛亥革命竟為根據地。
課程:
國文(讀經高級班則有詩詞,文字學等)。英文(華英初階……原版,但次重的)。算學。此三門最重要。物理(植礦等、昆蟲等)。化學。歷史。地理。音樂。圖畫(國畫、鉛畫、用器畫等……)。手工(木工為主)。體操。作文。
國文課。有一個同學名陳輔屏,四年級,最佳,全校第一。茅盾可為第二,他大約在二年級。可是茅盾的算學(後改稱算術、數學)是差的,我也差的,曾加班補習因而知之,實非同班(我低一班)。記那時曾出過一本校刊,名稱《愛山雜志》,有光紙,油印,很大很厚一本,頭一篇寫的具名『如是我聞室主』,是張圖畫老師的作品別名,茅盾可能也有,而我記不起了,惜這本刊物早沒有了。
南京去參觀,有此事,我未參加。不詳。
姓張的大力士,可能是張?福,震澤人,深度近視,算術甚好,人卻謙和,我是小同學常請教他。力氣大,未曾注意他,不過有時和他比手勁,給他捏住就不得脫。
怪物,我能記起的還有:
夜叉鬼。姓陳,水口原河南客民,面有一大黑痣,目有凶光,面肉橫生。有一天,雪後冰凍,足球踢上高樓頂瓦雪中,屋檐翻出,接二梯不夠高,冰又滑。夜叉一看,將梯子立直,下面多人扶穩,離屋檐尺許,他爬到梯頂端,翻身一躍,已在屋上把球擲下,他叫人於梯上再縛一根竹竿(橕竿跳用的),他捏住竿端一滑而下。但考試多不及分,下學期不來了。
怪人之二:有一位同學,學問很勤,少與人談話,性情溫雅,常戴一藍色眼鏡,近視人也很多,穿是一件長衫,也沒有注意到長衫的領(事後纔覺到他的領頭高點),全膳生(即住校生)也和其他同學一般。不知何故,一天,忽有人竊竊私語,指他是女性……,不敢多講,大家只作笑話。捨監學監嚴,大家不多傳了。茅盾也是與人少說話,也是溫雅的典型嘛。久之,同學們漸漸發現疑點了,領口高,喉管結隱了,又多沒見過他入廁所小便,可怪了。茅盾在自修室的個人書桌最靠近廁所進處的門,大家問:『聖賢人,你可見不見?』他說:『可問同宿捨的人見不見。』(聖賢人,茅盾同學中呼他的別號戲稱)月餘,此人病假回嘉興,就一去不再來。在學時不長,但知姓顧,後來聽說,確是『她』。
『大學問人,當時不見有奇異處,事業好學問者,終身無所謂滿足期。』前人記得有此舊聯,在當時的沈德鴻老兄,真的也無異於全校百餘同學。
老師們稱他是國文一門好,每次批文課,他的卷上一條條紅連圈,(老師多有發辮)把他的好句誦給全班聽時,晃晃腦袋,拖長回聲,搖頭擺尾,後來談論剪辮子,對辮子有『田田鳥』之比也。革命(在昔也不知這二字)思想,他似乎吸進去得早一點,讀古人書,他分析力比他人清楚而敏感一點,比高一、二班的人都沒有他靜思多思,這是肯定的。我比他班次低,性情略同,故見時還多談幾句。認為他的學問文章是離中學後不斷積累起來的,專恆二字是他一生成功的訣,後來他負笈去北,我去南,就此不見了。
並那時烏鎮另一個同學名吳宗培,當時耳上穿一只環子的,前月在烏鎮遍訪,多無人知之了。
開元白發宮人,閑坐談玄宗,聽聽而已,沒對方了。人纔真難得,七十年來同學何止及千,成就者真無多幾個,在舊社會中,讀書無用論,賢者或埋沒,或謀生改行,為之一嘆。
茅盾在校時,星期日常常一個人在操場裡手執一卷,踱來踱去,或者宕宕舊書店,買一二本書。一次遇到他在宕府廟,手裡拎一包吃的東西(茶食)。施施然地一個同學對我說,『他是家裡有錢的人,家裡常有錢帶來了,他愛吃閑食呀!』
寫太多了,即祝桂松我兄主席公祉健康。匆極不再肅箋,乞諒。
教弟譚建丞。廿三日。
譚先生的謙虛讓我感動了很久,所以他的這封來信,我一直細心收藏著,因為這是一封裝滿前輩對晚輩的關愛之情的信!當時我兼著桐鄉縣的文聯主席,所以有『桂松我兄主席』等語。
上個世紀90年代初,我從桐鄉調杭州工作,與譚先生見面、請教的機會少了,但有關譚先生的信息卻常常從桐鄉的朋友那裡傳來。他晚年進入一個晚霞滿天的好時代,社會活動頻繁,但他知恩圖報,凡是社會上有需要,他總是不遺餘力地去做,當地的畫展、書法展不用說了,連宣傳見義勇為這樣的社會活動他都樂意參加和積極支持。譚先生晚年對這個社會、時代的報恩情結,深深地感染了他周圍的人,所以湖州當地政府對譚先生也十分重視,聘他擔任浙江省文史館館員,湖州書畫院院長,湖州市政協常委等等。有一次,我在杭州接待臺灣中視公司裘恩偉先生時,商量合作做些兩岸文化交流工作,當時我提出將桐鄉百歲老畫家岳石塵與湖州譚建丞先生的畫作,精挑一百幅,由臺灣中視公司出面協調,在臺灣舉辦一個雙百老畫家的畫展。裘恩偉先生十分爽快地答應了這個對兩岸文化交流功德無量的合作項目,並立即啟動。我工作所在單位浙江電視臺立刻指派專人負責落實兩位百歲老人赴臺畫展事宜。此項目也得到譚建丞先生與岳石塵先生的首肯和支持。很快,1994年譚先生與岳石塵先生的畫展在臺灣『國父紀念館』舉辦,引起島內轟動。雖然兩位老前輩年事已高,沒有去臺灣,但聽到畫展的盛況,都十分高興。事後想想,組織兩位百歲老畫家的作品赴臺展出,還真是一件值得回憶的有意義的事。
譚建丞先生一生坎坷但光明磊落,雖然斯人已逝,但他的人品藝品仍常為世人稱道。因為譚先生年輕時纔氣橫溢,中年以後屢經苦難,但他從4歲開始練習書法直至臨終前一小時寫下最後一行字,對藝術的追求終身不輟,其深厚的書畫篆刻造詣和淵博的學識,成為一代大家。相信再過五十年一百年,譚建丞先生的藝術造詣仍然會有後人去研究繼承和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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