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文嚼字》雜誌新近一期的“登壇品酒”活動爲作家劉心武的《劉心武揭祕〈紅樓夢〉》(一、二、三)挑錯,“咬嚼”出八處錯誤。本網在此擷取其中部分內容。
“紅學”哪有“索引派”
王舒荷
劉心武先生在“蔣玉菡之謎”一講中反覆說到“索引派”,無論是《百家講壇》的字幕還是後來的書中,都是這麼寫的:
在紅學的發展史上曾經有一派叫做索引派,索引派現在是沒落了,被很多人所否定,但是我個人認爲,索引派在紅學的發展史上,它留下了很重要的痕跡。像我在第一講裏面提到的蔡元培蔡先賢,他就是一個索引派大師。……他們經常從字音字義上,做一些很細微的分析,認爲這樣就是把它隱蔽的內容檢索出來了,所以叫索引派。(《劉心武揭祕〈紅樓夢〉》第一部第144頁)
這裏的“索引派”都是“索隱派”之誤。
《紅樓夢》問世二百多年來,對它的研究大致可分爲兩個階段,即“舊紅學”和“新紅學”。舊紅學有兩個重要流派:一是評點派,代表性人物有“護花主人”王希廉、“太平閒人”張新之、“大梅山民”姚燮等;另一個便是索隱派。
曹雪芹說,他寫這部書的時候已將真事隱去,那麼到底隱去的是什麼事呢?索隱派力求將《紅樓夢》中隱去的真背景、真事件探尋出來。索隱派中影響很大的觀點是認爲《紅樓夢》寫的是大學士明珠的家事,這與乾隆皇帝對《紅樓夢》的看法有關:“此蓋爲明珠家作也!”王夢阮、沈瓶庵《紅樓夢索隱》則提出《紅樓夢》影射的是順治皇帝與董小宛的故事。清末民初,在反封建民主革命高漲的背景下,蔡元培《石頭記索隱》認爲《紅樓夢》是關乎政治的:“《石頭記》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說也。”
蔡元培可稱爲“索隱派大師”。然而,“索引”是檢尋圖書資料的工具,“索隱”指求索隱微,“索隱派”是絕對不能寫成“索引派”的。
怎麼扯上了“性行爲”
楊光
清人富察明義《綠煙瑣窗集》有二十首《題紅樓夢》絕句,其中第十七首是:
“錦衣公子拙蘭芽,紅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夢魂多個帳兒紗。”
劉心武先生在《揭祕〈紅樓夢〉》第二部第163頁是這樣解說的:“‘錦衣公子’當然是說賈寶玉,‘拙蘭芽’是指他不善性行爲;‘紅粉佳人’我覺得說的是寶釵……‘未破瓜’的意思就是還是處女。”劉先生得出的結論是:“錦衣公子寶玉和紅粉佳人寶釵雖然結婚了,卻並沒有過正常的夫妻生活。”
“拙蘭芽”是指寶玉不善性行爲嗎?這個解說讓人驚詫。
查《綠煙瑣窗集》(文學古籍刊行社出版,1955年9月北京第一版,1955年9月上海第一次印刷),“拙蘭芽”原文是“茁蘭芽”,是“茁壯”的“茁”而不是“笨拙”的“拙”。蘭芽即蘭的嫩芽,常比喻子弟挺秀。“茁蘭芽”形容少年寶玉像蘭的嫩芽一樣茁壯,與“性”無涉。此處“破瓜”也不指“破身”,“紅粉佳人未破瓜”是說“紅粉佳人”未滿十六歲。“瓜”字拆開爲兩個八字,即二八之年,故稱。劉先生或許被“拙”字誤導了吧?
另外,“紅粉佳人”是指黛玉而非寶釵。“少小不妨同室榻,夢魂多個帳兒紗”其實已經說得很清楚。《紅樓夢》第三回寫林黛玉進賈府,見過上下人等之後要安排住處:“當下,奶孃來請問黛玉之房舍。賈母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裏,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裏。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寶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牀上很妥當,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賈母想了一想說:‘也罷了。’”寶玉和黛玉小時候同室下榻,一個在房中碧紗櫥內,一個在外面牀上,兩小無猜。富察明義的詩說的正是此事,人物、年齡、室榻、帳紗悉相吻合,完全不關寶釵的事。
劉先生說寶玉和寶釵“雖然結婚了,卻並沒有過正常的夫妻生活”(第二部第163頁),“二寶婚後並未享受性愛”(第三部第271頁),似乎有點不太靠譜。
林黛玉是吃草的?
沙鳴
《紅樓夢》第四十五回,與寶釵和好的時候,黛玉說到自己的經濟狀況:“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姑娘一樣。”劉心武先生對其中的“一草一紙”如是解釋:
“一草一紙”這個話把她生活中的所需全概括了。這個“草”,說明她很謙虛,說自己是吃草的,也就是說她平時的吃喝全靠榮國府供應。說“紙”,因爲林黛玉是一個才女,她要讀書,她要寫詩,她有文化需求,她這方面的需用也都要靠榮國府供應,而標準無非就是跟榮國府那幾個姑娘一樣。(《劉心武揭祕〈紅樓夢〉》第三部第5頁)
林黛玉謙稱自己吃草?這個說法值得商榷。
“一…一…”格式中,如果“一”的後面跟的都是名詞,這個格式能表達兩種含義。一是表示整個,如“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二是表示數量極少,如“一針一線”“一草一木”。
“一草一紙”顯然是表示數量很少,《紅樓夢》中類似用法頗多。第十四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開始理事的交代:“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開,某人守某處,某處所有桌椅古董起,至於痰盒撣帚,一草一苗,或丟或壞,就和守這處的算賬描賠。”“一草一苗”與“一草一紙”說法稍異,意思相同。第五十六回寫探春理家,探春說:“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這裏實際寫的是“一葉一草”,也是表示數量極少。
林黛玉“一無所有”,經濟上要靠榮國府。她說“吃穿用度”,是概括生活所需;再用“一草一紙”作補充,是說明數量極少的東西也要靠榮國府供應。這裏沒有謙虛的意思,更不是“說自己是吃草的”。
乾隆皇帝即位不在乾隆元年
曾史
劉心武先生在《秦可卿被告發之謎》一講中,談到曹家的兩大靠山之一傅鼐時寫道:
到了乾隆朝,乾隆元年的時候,傅鼐得到重用,就做到尚書一級了,他當了兵部尚書,還兼刑部尚書,那可是非常大的官啊。(《劉心武揭祕〈紅樓夢〉》第一部第215頁)
劉先生說“傅鼐得到重用”,當了兵部尚書,還兼刑部尚書,是在“乾隆元年”,這與歷史上的記載是不符的。
《清史稿·傅鼐傳》說:
高宗(乾隆帝)即位,命傅鼐署(代理)兵部尚書,尋授予刑部尚書,仍兼理兵部。
劉先生的講解,大概根據於此。但是,他忽略了一點:“高宗(乾隆帝)即位”跟“乾隆元年”並不是一碼事。
請看章開沅先生主編的《清通鑑》“雍正朝”十三年有關史事的摘錄:
雍正十三年(乙卯,1735)
八月己丑(二十三日),子刻,帝(世宗胤禛)逝世,終年五十八歲。
九月丁酉(初一日)……傅鼐署滿(傅爲滿洲鑲白旗人)兵部尚書。己亥(初三日),弘曆即位於太和殿,頒登極詔書,大赦天下,以明年爲乾隆元年。
十二月庚辰(十五日),以傅鼐爲刑部尚書,仍監管兵部尚書事務。
顯然,傅鼐擔任兵、刑兩部尚書的時間,都在雍正十三年(1735年)。那時雖然雍正皇帝已經去世,乾隆皇帝(弘曆)也已即位,但“乾隆”的年號還沒有正式啓用。劉先生將乾隆即位那一年當成“乾隆元年”(1736年),那就把時間搞錯了。
《咬文嚼字》雜誌方面表示,劉心武先生已經看過這些文章。他在回覆的郵件中說,對這一系列的書一直在修訂,這些文章對他本人和購買了修訂前版本的讀者都很寶貴。他並對《咬文嚼字》所做的工作表示感謝,並請《咬文嚼字》代他向提出意見的讀者致謝。
(本文來源:中新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