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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水馬龍的南京路上,66歲的王明浩目光所及之處,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流光溢彩的商業區、游人如織的濱江道,以及時尚現代的地鐵站。
從1986年天津市開始的『三級跳坑改造工程』到1994年的『世紀危改』,再到2000年開始的『後危改』,在王明浩等人的規劃布局下,徹底完成了以海河為軸線,前連天津市區、後接濱海新區的,被老市長李瑞環稱為『一根扁擔挑兩頭』的天津城市建設『啞鈴式』發展。
作為時任建委規劃處處長、城鄉建設研究所所長、建委副總工程師的王明浩,親眼見證、親身經歷了改革開放後天津市住房建設的巨大變遷。
一篇論文引來市長關注
1978年的冬天很冷,但對剛結束『文革』的中國來說,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春天』。時年36歲的王明浩正在天津市規劃局的辦公室中,對著一大堆圖紙冥思苦想,『城市如何規劃纔能更趨於合理、實用、美觀?』
廣播裡傳來鄧小平的聲音,『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行改革開放……』盡管王明浩學的並不是經濟學專業,但聽到這樣的話,還是感到心潮澎湃,覺得天津乃至全國快速發展的絕好時機終於到來,『我也為自己感到高興,歷經十年「文革」,我終於等到了知識分子的春天。』他說,那陣子全身上下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勁兒。
出生於上海的王明浩1967年畢業於同濟大學建築系,同年被分配到天津市建委工作,『此後,這一輩子就沒有離開建築。』1980年10月,在全國規劃工作會議上,有專家提出中國的城市發展格局應該是『控制大城市規模、合理發展中等城市、積極發展小城市』。
在這樣觀點的影響下,一些從事城市科學研究的學者提出了三個城市群的天津城市布局,即:以中心市區為主,包括周圍城鎮的中心城市群;以塘沽為主,包括濱海城鎮的濱海城市群;以薊縣縣城和寶坻縣城為主的薊寶城市群。
生性倔強、有主見的王明浩對此不能苟同,他認為大城市的發展是不能限制的。
『我覺得這樣割裂了城市的整體感,所以我專門寫了論文,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王明浩在論文中寫到,天津是由河口港逐步演變成海岸港的港口城市,這種特殊的情況使天津市區和塘沽成為城市發展不可或缺的兩個主體,由此提出了『啞鈴式』布局形式。也就是說,整個城市以海河為軸線,把老市區改造成全市經濟、政治中心,工業重心東移,結合港口,發展塘沽和濱海地區。
當時的王明浩並沒有想到,這篇文章給他引來了決定自己命運的『伯樂』。
論文發表在一份專業期刊上,恰巧被當時的天津市市長李瑞環看到,連呼『精彩』,當即召見了作者王明浩,『市長向我詳細詢問了有關天津城市規劃的總體設想和操作方式,然後就問我願意不願意到建委,專門負責城市規劃工作。』
王明浩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一篇文章竟然引起了市長關注,將自己帶到一個更加心儀、更加適合的崗位上去——1984年8月,在李瑞環市長的直接安排下,他『空降』到市建委,出任既能『紙上談兵』搞規劃,又能『真槍實彈』搞建設的規劃處處長。與此同時,有關天津城市規劃的『啞鈴式布局』,也被市長形象地比喻為『一根扁擔挑兩頭』,並開始進入實施階段。
危改大決戰之前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舊城改造。
『年輕一點的人,很難想象當年住在三級跳坑裡的感覺。』王明浩問記者, 『你能想象得出,馬路挨著房頂,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屋裡還滴答的景象嗎?』
由於歷史形成的沈重包袱,那時的天津市內六區共有佔地2公頃以上的成片危陋平房164片、700多萬平方米,居住著佔全市近四分之一的人口,許多家庭老少三代同居一室,夏不遮雨,冬不避寒。
老百姓要求改善居住條件的呼聲越來越強烈。
不改造舊城的瀕危房屋,城市規劃和發展根本就無從談起,『當時叫做「三級跳坑改造工程,」說乾就乾。』王明浩說,盡管自己是一處之長,但能領導的卻只有一個人,因此總共26萬平方米的改造工程,上到拆遷時間、規劃方案,下至新房施工、環境衛生,無論大事小情全都需要他親力親為。
『從市長、區長到普通工人,大家都只有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把天津建美、建好,所以工作起來都很痛快。』直到今天,王明浩依然清晰地記得,1986年的盛夏,在沒有空調的辦公室中,他分別約見市內六區主管建設工作的副區長,對著地圖大汗淋漓地暢談建設設想,『沒有合同,沒有任何落實到紙上的文字,需要蓋多少房子,原地能夠解決多少,需要建委再劃撥多少土地,全憑我們嘴上說。』回憶起當年的工作模式,王明浩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經過一番調查論證後,王明浩拿出了一套規劃方案,『主要內容就是,能整修的原地整修,可翻蓋的就翻蓋,能通過貨幣搬遷執行的就貨幣搬遷,必須還遷的就還遷。』帶著這份方案,他和各區區長一起面見李瑞環市長,『市長看了看方案,問六個區長,是不是同意按方案執行,大家都點頭說沒問題,然後他就拍板了。』就這麼簡單,備受天津人民乃至全國關注的『三級跳坑改造工程』就這樣拉開了大幕,在此後兩年時間裡,天津市總共拆遷26萬平方米,新建88萬平方米住房,『我第一次覺得很有成就感,看到了自己的設想一點一點變成現實。』
《沒事偷著樂》的背後
天津廣播電視塔1991年落成時,王明浩第一時間登上了這座天津最高的建築物,但極目遠眺,他的心情卻很郁悶,目光所及之處的景色毫無優美可言:一片片危陋平房就像一塊塊黑乎乎的膏藥,十分刺眼。
『你看過電影《沒事偷著樂》嗎?看過你肯定記得這樣的場景:一家老少擠在一間屋子裡,要住上下鋪;一大早起來,居民要排隊搶著上廁所;為了子女結婚,只能在自家院子裡加蓋屋裡長著大樹的小房……』第一次看這部影片時,王明浩以及很多同事都並沒感受到這部影片的喜劇效果,相反是不由自主的一聲嘆息,『真實地記錄了那時天津市民的居住條件。』
王明浩清楚地記得,1993年他和同事一起去廣開四馬路一帶實地調研,看到天津師范大學講師楊濤一家三口擠在一間9平方米的小屋裡,楊老師藏書達一萬五千冊,被評為南開區的藏書狀元,但由於居住空間有限,他心愛的書也只能『住』在閣樓和床底下了,每逢下大雨,書就遭了殃,經常會讓雨水把書給泡了。
『我們是搞規劃、建設的,看到老百姓住在這樣的環境裡,心裡是什麼滋味?』王明浩說,在天津市區的164片危陋平房中,有南市、謙德莊、西廣開、中山門、王串場、芥園道等27個人口稠密、房屋破舊的難點大片,這些難點大片道路窄、人口密、基礎設施非常差。
要實現市區成片危陋平房的改造,任務之艱巨、工程之浩大都是令人感到驚心動魄的。
『市領導非常重視,沒有市裡的支持,我們縱有再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完成這麼高難度的工程。』市領導多次深入一線調查,提出了用5到7年的時間將市區成片危陋平房基本改造完畢的目標。
『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特別振奮。』當時,王明浩已經調任天津市城鄉建設研究所所長,專門研究城市的整體發展和建設,他和自己的同事都深知老百姓的住房問題得不到根本改善,城市發展就無從談起。
1994年3月7日,天津市十二屆人大二次會議,確定把力爭用5到7年的時間基本完成市區成片危陋平房改造的任務列入『三、五、八、十』四大階段性奮斗目標之一。這一重大決策代表著全市900萬人民的強烈願望和根本利益,大規模危陋平房改造從此拉開了帷幕——按照當時既定的『拆一補三』原則,全市總共拆遷700多平方米,新建住房2400萬平方米,『這些工作現在說著容易,當年開展的時候可絕非那麼簡單。』
相比其他各區,紅橋區受經濟發展和地理位置所限,危改目標遲遲不能完成,『這次危改已不同當年,完全市場化運作,那兒的地價太低,開發商根本不進場,給的錢少,老百姓也不願意走。』於是,市裡再次給王明浩下了死命令,要求他盡快想出解決方案,確保危改工作如期完成。
在辦公室裡不吃不喝,蹙眉沈思整整24小時,王明浩在筆記本上寫下『貨幣還遷、記賬空賺、原地安置、差額自補』十六個字,『這就是說,我采用貨幣還遷但卻原地安置的方式,這筆錢是不給到你手裡的,而是存到你的賬戶裡,到時你搬回來的時候,根據你得到的戶型來計算房價,面積多了你需要自補差額。』采取這個方法,開發商房子還沒蓋,就已經賣出去一大半,他們不再有銷售方面的後顧之懮,老百姓也不存在拿著錢買不來房子的難題。
王明浩帶著這十六個字來到市政府,得到領導的一致通過,直到今天,這『十六字箴言』依舊是很多拆遷難點地區采用的『金科玉律』。
國外住房也『不過如此』
有人說,天津危改等於再造一座新城,近十年的天津危陋平房改造,不僅沒有拖住天津經濟發展的步伐,反而成為經濟社會全面協調發展的帶動力——『小康不小康,關鍵看住房』,危改以後,人們走出了低矮的小平房,跨出了狹窄的胡同,胸襟變闊了,信心更足了。
『可我發現,大伙改善住房的趨勢有點「過」。』眼瞅著房子越蓋越大,越蓋越奢華,王明浩又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以我們的外部大環境來說,這樣超水平的發展完全沒有必要,過度浪費資源。』於是,在2002年的時候,他就率先提出,商品房建設要趨於中小戶型,面積控制在100平方米左右。
這一觀點『扔』到當時的房地產市場中,盡管很有爭議,但很快無論是開發商還是購房者都發現,它似乎就是一個准確的『預言』,於是百平方米住宅風起雲湧。
當然,在城市大面積危陋平房改造、商品房開發的同時,王明浩和領導、同事一起也開始關注構建最低住房保障體系,他們認為這是社會保障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要通過政府的住房保障功能,向生活、住房『雙困』家庭和拆遷困難戶提供住房保障,『我在很多研究課題中都提到這一點,必須下力氣發展廉租房、經濟適用房,讓中低收入的家庭一樣可以安居樂業,這樣城市發展纔能永遠保持在快車道上。』
三年前,王明浩從天津市建委副總工程師的崗位上退休,但依然『退而不休』,留在城市建設研究所擔任顧問。不忙的時候,他很喜歡到鼓樓觀看他曾親自布展並看過無數次的『天津世紀危改成就展』,『每看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感覺,這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實事。』
事實上,危改『改』造的遠不僅僅是一片片危房,更闖出了經營城市的一條新路。
王明浩說,這幾年危陋房屋改造不但拉動了房地產業的發展,還帶動了冶金、建材、紡織、電子等相關產業的發展。同時,無數企業從老城區遷出,帶動了產業結構的調整,為第三產業的發展騰出了空間;昔日破舊簡陋的商業網點也逐漸淡出市民生活,各類超市和連鎖店遍布樓群和小區。
相關資料顯示,從1994年開始的危陋平房改造,10年間,天津已累計拆除各類危陋房屋1869萬平方米,新建住宅4965萬平方米,163萬群眾的住房條件和生活質量得到改善,等於新建了一座百萬人口的現代化新城。
『看看老百姓住房環境的變遷,就等於看到了這座城市改革開放30年來的變遷。』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王明浩每一次出國訪問,看到發達國家老百姓的居住環境,他總感到非常惆悵。而如今,即便再去美國、加拿大,他也感覺『不過如此』,『的確,他們的房子還是比咱們大,但咱們的步子已經不比他們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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