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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與『伙伴』出發巡『城』
入夜哨兵在城中靜靜地站崗
廢城哨兵
最堅強的守望
五月的早晨,北川老縣城,薄霧繚繞,死一般的沈寂。
六點多,任家坪六組的楊華民便背著簍子出門了,他要穿過北川縣城,到鄧家采茶,地震中幸存的茶園,是失去家園的人們生活的依靠和希望。
北川縣城鐵門緊閉,震後不久,這裡就封城了,至今只短暫解禁過四次。平日裡,要驗證後纔能通行。
幾個和楊華民一樣的茶農已經等在門口。近八點,守衛前大門的一班長唐磊示意開門放行。楊華民憨笑著朝哨兵點點頭,閃身進門。
唐磊是武警北川中隊的老兵,和他一起守衛北川縣城的,是中隊的百名官兵。一年前的大地震中,北川中隊在縣城的營區被毀,33名官兵成功避險後,第一時間投入救援,從廢墟中救出了近300人,其中包括大批學生。
持續兩個多月的救援結束後,北川中隊撤回綿陽市區。去年9月24日重返北川,擔負老縣城設卡守護及廢墟巡邏任務。昔日繁華秀麗的縣城,如今滿目瘡痍。去年9月,一次特大泥石流又將過半的廢墟吞噬。官兵們守護著這座他們既熟悉又陌生的縣城。
地震周年前夕,我們來到北川任家坪,走近這群最後的守望者。
看大門
一句解釋重復萬千遍
封城後的北川,在城南、城東各留了一個出口,當地老百姓習慣叫前大門和後大門。
車過北川中學不遠,路就不通了。這裡就是唐磊和戰士們守衛的前大門,『5·12』那天,84秒的地動天搖後,他生活了五年的營區、守衛的看守所和熟悉的縣城,頃刻間化為廢墟。從那天起,他就沒有離開過北川。
地震後不久,北川封城。根據管制公告,持有當地政府簽發特別通行證的人員可以入城;親人在地震中喪生的當地群眾,憑身份證可到指定地點祭奠親人;廢墟是通往陳家壩鄉、鄧家鄉的必經之路,兩地群眾憑身份證可穿過廢墟,不能逗留;前來參觀的游客不允許入城。
平時,每天也就三五百人,周末參觀拜祭的人多了,或有兩三千人。遇到重要節日,每天有上萬人來。『清明節那天,就有七萬人進城』,唐磊說,驗證放行的事不難,頭疼的是,有些不合規定人,硬要進城。
年初的一天中午,來了兩男一女,要求進城。中年女子持外省身份證,一會兒說要進去參觀,一會兒說去祭拜親人,一會兒又說自己是陳家壩的群眾,要過城回家。
糾纏了很久,唐磊拒絕放行。這時,一口濃痰,隔著鐵欄杆吐在了唐磊臉上。
唐磊愣了一下,伸手擦掉痰跡,努力抑制著拔高的聲音:『你的證件不能入城,請尊重我們!請馬上離開!』
『呸!』又是一口濃痰。一起執勤的戰友馬上圍了上來。『怎麼?當兵的還想打人?』看到戰士們氣憤的臉,中年婦女罵罵咧咧地走開了。這事氣得唐磊差點落淚。
大隊長張勇稱,戰士們執勤時常遇到衝卡、打罵的事,封城至今,鋼鐵焊制的前大門被推倒四次了。去年7月,北川開放過一次,讓縣城的群眾回家取東西,三天後又封城了。之後,只在地震百日祭、春節和清明節短暫開放過。張勇說,其實當地民風淳朴,只是地震後人們思親念家心切。
春節前後,來北川縣城祭奠、參觀的群眾每天有5萬人,前大門值班的一班副班長藍海明累得嗓子沙啞,後大門執勤的段毅嘴上起泡,已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我們不能進去?』每位游客,劈頭蓋臉都是這句話。
『政府有規定,您的證件不符合通行要求,參觀請您到望鄉臺去……』這樣的解釋,每天都要重復成千上萬遍。
守廢墟
悲情往事每天都重溫
穿過前大門,一條亂石林立的坡路盡頭,是一處可以俯矙縣城的高地,叫『三道拐』,很多人來此祭奠親友。
在這裡,北川縣城變得清晰,殘破的居民樓上,群眾逃生時用床單擰成的繩索在山風裡微微搖擺,懸在危樓半空的水泥塊相互碰撞,發出沈悶的聲響。
北川中隊在這裡設了兩個固定哨,由兩名戰士負責確保群眾祭奠時的用火安全,以及阻止違規進入廢墟。
大地震中,北川縣城三分之二人口遇難。來這裡的群眾,每人都有心傷的故事。
香火點點,鞭炮陣陣,束束黃花裡處處聞悲聲。這樣的情景,哨兵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們說,祭奠者的哭訴,最令人難受。
清明前,一位年邁的老人帶著六歲的小孫女來拜祭。老人蹲在地上,邊燒紙,邊跟遇難的家人說話,他的兒子、兒媳、老伴就長眠在不遠處的廢墟裡。許久,老人拉著孫女跪在地上說:『喊你媽媽,說我來給你燒錢了。』孩子帶著哭腔的喊聲,飄在空曠的『三道拐』,紙錢搖曳中,目睹這一幕的戰士江凱,至今言及,仍感心傷。
『有的群眾來這裡,看到親人被掩埋的地方或自己家後,就要求到廢墟裡燒紙。但廢墟區現在很危險,前不久還有危樓倒塌』,帶我們入城的四班長鄧磊說。
站在『三道拐』,悲傷的情緒淹沒了我。就在旁邊不遠處,一個抱小孩的男子,雕塑般立著,遙望廢墟,淚流滿面。鄧磊說,這人從年初一開始,差不多天天來,一站就一兩個小時。他的孩子只有一歲多,妻子在地震中沒了。每次都特別留意他,時間一長,就會勸他回去。
『剛開始執勤時,還會問他們家裡什麼人遇難了,現在不敢問了……』鄧磊說,但有時,守望廢墟的戰士,還不得不傾聽那些傷心事。
北川縣城菜市場,曾是老城區最熱鬧的地方,地震中許多人長眠在這裡。一次執勤時,老兵屈磊峰發現,三個男子進了這裡的廢墟管制區,趕緊追過去,勸他們出來。結果,一個臉上疤痕累累的中年男子情緒激動,怎麼也不肯離開。再勸,他『撲通』一聲跪地嚎哭起來……
從中年男子的訴說中,屈磊峰知道,他的母親、妻女都埋在眼前的廢墟裡,他也是從裡面爬出來的。半小時後,屈磊峰終於將其勸離了廢墟。不料,剛到路邊,那人一激動又衝了回去。
屈磊峰說,這樣的事常遇到,一年下來,也聽了一大堆的悲傷故事。
午後,北川中學,幾株梧桐花開爛漫。廢墟旁的祭奠區,因為不用進城,來的人很多。
春節時,一位北川中學的老師來拜祭,悲慟中想進廢墟給同事和學生獻花,參與過北川中學救援的大隊長張勇苦苦勸說了一個多小時,老師執意不肯離去。無奈,他說:『相信我,我會親手把花擺進去。』直到如願後,老師纔哭著走了。
其實,按規定,執勤者也不能隨便進入廢墟,除非遇到特殊情況。
『像清明這樣的祭日,每天幾萬人來拜祭,絕不能破例,一個人進去,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張勇說。
巡城人
日行百裡危樓勸盜賊
過『三道拐』,入城三四公裡的范圍,是北川老縣城和新縣城的廢墟區。北川中隊在這裡設了流動巡邏哨,防止有人進入廢墟以及勸離在危樓、危險山體處逗留的群眾。
縣城前後大門,距離五公裡多。在城裡巡邏一趟要一個多小時,從早上八時到晚上八點,一天下來,每人要走50多公裡路。
有時,巡邏組遇到突發情況,還要進入危險的廢墟。
張勇說,地震後,廢墟裡常有人來撿拾東西或偷盜,最多時一天抓了40多人,大多是周邊受災村民。去年底,政府沿縣城20多公裡圍起了鐵網,偷東西的人少了。但仍有人夜裡從山坡上下來,或從河道繞進城,他們似乎並未意識到,這是在玩命。
五班長吳寧是巡邏組負責人,他對年初八的一件事記憶猶新。那天中午,他正和戰友巡邏,聽到旁邊廢墟區的一棟大樓裡有人說話。他們小心進入廢墟,開始逐層搜索。在大樓四層的一個男廁所外,三個正在剝電纜線的小偷被抓個正著。
更險的一次,在樓體傾斜的北川大酒店。吳寧發現裡面有人偷東西,但怎麼喊對方也不出來。他只好進樓,剛上樓梯,就地震了。
鄧磊說,有時候,廢墟區發現偷東西的,只能進去勸或拉人。要是他們跑,還不能硬追,因為怕追緊了,往廢墟堆鑽,會出事。
正說著,對講機傳話來,曲山小學旁有人偷東西。被抓的三個女人,是鄧家鄉的受災群眾,地上塞得滿滿的大包小包,是從廢墟裡偷出來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民警來時,三個人已嚇得掉淚。戰士呂小龍悄聲告訴我,一個男的,往山坡的爛樓裡跑了,沒敢追。遠處陡坡的鐵網上,開了個洞,是從那裡鑽進來的。『其實他們也挺可憐,家裡沒東西,纔出來找』,呂小龍說,這些人不懂法,也不知道防疫,說不通。
下午7時許,暮色籠罩山谷,站在北川大酒店旁的空地上遠望,老縣城一片灰氣。
不遠處,湔江轟鳴,段毅和四名戰士正在河灘上搜尋什麼。『剛纔幾個村民在河道上網魚,見到我們就朝湔江方向跑了,今天堰塞湖放水,那邊很危險,怕出事,就找過去了』,段毅氣喘吁吁地說,最近常有村民來偷魚,因為是廢墟區的水,裡面的魚怕不衛生。
在後大門,一位村民告訴我們,他當天就網了十多斤,魚很肥。問他這魚能吃嗎?他說,捨不得,都賣給飯店了。
望鄉臺
遙望古城慰藉思親苦
前大門東側,是一條蜿蜒而上的水泥路,前行500米的空地,便是望鄉臺,這裡可以俯矙北川縣城。
如今,當地群眾在望鄉臺上擺了很多攤點,向前來祭拜、參觀的人出售震後北川的照片、翻錄的救援現場碟片、祭奠用的香燭紙錢以及各式各樣的羌繡。
『10塊錢一盤,都是沒有公開的』,路邊攤主們手搖著碟片,熱情地攬客,攤位上擺著翻開的畫冊。地震時人們哭喊無助的音像、觸目驚心的照片,混著攤主招徠行人的招牌式笑臉,在清明祭日裡,顯得很怪異。
唐磊告訴我,有段時間,每天都有本地居民帶人進城參觀賺錢,有的還爬山坡鑽鐵網往裡帶人,多的時候,一天有幾十上百人被識破是冒牌的。據說,年初以來,借此牟利曾一度成行成市,縣城前後大門不少人『兼職』做這行當。
『有時候,他們拿著戶口簿帶游客來,說我們是一家人,上面又沒照片,很難查證』,鎮守後大門的二班長段毅遇到過幾次這種情況。其實,這些『向導』都是災民,戶口簿上的不少名字,是地震中的逝者,有時戰士們不忍直言,怕觸痛他們。
今年以來,鄧家鄉有五六對村民結婚,要穿越北川縣城,這是地震後難得的喜事。每次戰士們都很小心地守護著,因為每個婚禮都有幾十人,不少外地親戚,有人會趁機收費帶人進城。
由望鄉臺俯矙,山谷裡的北川廢墟累累,昔日繁華喧囂的街巷,處處斷壁殘垣,一片死寂。美麗的湔江穿城而過,在這座破碎的家園裡,像一道撕裂的傷口,分開了北川的老城和新城。震後從廢墟裡整飭出的一條路,成為穿越北川的唯一通道,路兩旁,是陡峭的滑坡山體、傾斜的塔吊和頹廢的樓房。
望鄉臺不屬北川中隊的執勤范圍,但官兵們每天都要來這裡數十次,就是為了安撫那些不符合規定卻想進城的逝者親友、帶他們來此望城祭奠。
守望者
疏導情緒成例行勤務
4月16日,陽光明媚的午後,在任家坪北川中隊駐地。一群換崗回來的戰士,在營區的空地上打籃球。
地震周年祭臨近,不久,他們又要開始緊張的忙碌了。
張勇不知道周年祭會有多少人來北川,他絲毫未敢懈怠。更令他擔心的,是戰士們的情緒:春節、清明、周年祭一個接一個,中隊都是全員堅守崗位,執勤任務繁重,又加上長時間沈浸在悲傷沈重的環境中,大家的身體和心理一直在承受考驗。一些戰士震後一直在救援一線,其實他們也很需要幫助擺脫地震的陰影。
張勇說,地震時,老北川中隊的官兵在營區被毀後,就地參與了救援。因為熟悉當地情況,震後,他們又分赴小壩、桃隆等受災嚴重的偏遠山區,入戶救援受災群眾,通聯內外。從地震到泥石流再到堰塞湖,他們一直在北川救援。
去年,北川中隊專門請來心理專家為官兵做輔導培訓。段毅告訴我,班裡每晚都開勤務交流會,說說一天來遇到的事,疏導一下情緒、調整一下心態,跟大掃除似的,清理心腦『垃圾』。在北川中隊,這也是各班每天的『勤務』。
『等到博物館建成吧,或許之後還得繼續守護』,我問張勇,中隊要駐守到何時,他這麼說。下午6時,一隊戰士拎著盒飯准備去換崗,張勇說『去巡巡』,跟著一起下縣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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