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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船
這是一條長約5米、定員35人的白色客船,終點是湖北省十堰市鄖縣縣城,起點則是縣城上游約30公裡處的孫家灣。在長江最長的支流漢水上,它已整整航行了十年,村民稱其為『班船』。
不過,當周文芬和鄰居劉開連等人坐上船時,有人會習慣稱這條船為『血船』。
『你們是不是去搞那個的?』總會有乘客問她們同樣的問題。
這些乘客,大都是方圓幾十裡地的鄉親,盡管在背後,他們會直言『賣血漿』三個字,但面對面時,都會以『搞那個的』代之。
的確,這兩個農村女人都是『搞那個的』。她們的目的地,是鄖縣單采血漿站。在那裡,她們每次被采走600cc的血漿,然後能拿到160元的『營養費』和8元的路費。種地之外,這幾乎是她們唯一的賺錢辦法。
在衛生部發布的《單采血漿站管理辦法》裡,『供血漿者』是她們的標准稱謂。目前,鄖縣單采血漿站的固定供血漿者有6387名,他們大多是像周和劉這樣的山區農民。血漿站成立10多年來,已經有近兩萬人『奉獻了自己寶貴的血漿』。
在6387人中,約有200人是坐『血船』來的。當船下的江水奔流到武漢時,曾在周文芬他們身上流動的血漿,也會被一輛從武漢過來的運血車拉回去。每個月,這些血漿的重量在3噸左右。
『想錢嘛,不去怎麼辦?』
這3噸血漿,大約5000袋,一袋一袋從鄖縣各個角落匯集而來。
其中一袋就來自46歲的劉開連。這個家住楊家溝村的農民知道,那個比『家裡鹽袋子還要大』的塑料袋,能夠裝滿『一斤二兩』的血漿。
大約5年前,這袋血漿為劉開連換回了83元錢。那是她第一次獻血漿。她種完麥子的第二天,趁著黎明前的夜色,趕到孫家灣碼頭上了『血船』。
往返10元錢的路費,船老板老謝依照慣例,只收了她4元錢。這樣,從城裡回家時,劉開連帶回了79元,這相當於半畝薄地一季的收成。
2007年冬天,53歲的周文芬也加入了這個隊伍。那時候,一袋血漿已經可以換回120元營養費和8元路費。
周家原本不缺錢。不過那年夏天,三歲半的孫子被查出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癥。兩年下來,醫藥費花了近十萬元。為給孩子治病,丈夫老高賣掉了家裡的挖沙船,兒子小高賣掉了在縣城開的摩托車修理店。周文芬在家種地,偶爾靠『抽血』,拿回家100多塊錢。
8月18日,劉開連和周文芬再次前往血漿站。雞叫過兩遍,周文芬就起床了。
這是凌晨4點半,船6點纔開,不過從這裡到孫家灣,需要走1個多小時的山路。『再睡一會兒,就趕不上船了。』她一臉疲倦地嘟囔道。
同伴劉開連和桂芳已在屋外等著,對這些女人來說,錯過了船,就意味著將少掙164塊錢。
3個女人打著兩把手電筒,光束在空蕩蕩的山谷裡搖晃,顯得格外微弱。天空飄著零星細雨,並且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這不算最糟糕的時候。遇上冬天,天亮得晚,手電筒裡的電不夠用了,她們只能隨便撿點茅草或枯樹枝,做個簡易的火把爬下山。
『日他個媽,老子上次的血算白抽了』
『日他個媽,老子上次的血算白抽了。』剛開始爬屋後的山,劉開連便開始抱怨。她最近患了直腸炎,需要輸液一周。她算了一下賬,抽一次血的錢,還抵不上這筆藥錢。
這天本該輸最後一瓶,但劉開連決定第二天再輸。因為剛好趕上周二,根據血漿站的安排,該是她去抽血的日子,一旦錯過,會給以後的日子帶來『不少麻煩』。
按照《單采血漿站管理辦法》規定,兩次采集血漿的時間,間隔不得少於14天。這些年,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湧向血漿站,站裡不得不為這些人排好時間表。
劉開連村子裡的人,被安排在周二。每隔一周的周二、周三和周四,老謝船上的乘客大都是直奔血漿站。也是在這6天裡,這條船被人稱作『血船』,而在縣城下游河段,還有一條類似的船。
這個縣長期以來是國家級貧困縣,也是南水北調中線的源頭庫區。早些年,江兩岸村莊裡的男人們,大多在船上挑沙,靠力氣掙錢,女人們在家操持家務和放牛養豬。
只是每年夏天,當洪水頻發時,幾乎都會發生船翻人亡的事件。女人們在山上放牛時,偶爾會看見浮屍從河面靜靜漂流而下,這也是她們最為自己的男人擔心的時刻。
在1998年前後,這種擔心沒有了。城裡的人們發明了挖沙機,沙船上不再需要這些男人的力氣。隨之而來的是,錢卻越來越難掙了。
十堰市扶貧辦前主任曹芳明在一篇題為《當前農村致貧因素的調查與思考》的文章中提到,直到2004年,十堰市的縣市人均GDP只有3829元,這個數字還不到城區同一指標的1/7。與此同時,年人均純收入在668元以下的有38.16萬人,佔全國絕對貧困人口的1.5%。
也是在1998年,時任鄖縣衛生局副局長的李光成領頭,建立了鄖縣單采血漿站。當時,他在鄖縣城關鎮衛生院租了3間平房,買了6臺采漿機,找了4個人工作。供血的營養費由物價局規定,每次80元。
根據鄖縣單采血漿站站長李光成的最新計算,血站的采血量從最早的每年1萬袋上昇到現在的大約6萬袋,血漿站僅僅每年發給獻漿員的補貼費就達1000萬元。『按照人均2500元計算,就是個400人的企業,這在鄖縣也是很少見的。』他說。
於是,村裡越來越多的男人女人們想到了血漿站。『想錢嘛,不去怎麼辦?』周文芬淚水漣漣地說。在自家的糧倉上,放著孫子騎著童車的照片,她一抬頭就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