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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了。這個春天氣候變化多端,不可捉摸,使人難以設防。氣溫像躥紅的人,一下子昇到了二十多度,一覺睡醒,天空灰雲低垂,氣溫突然跌到了零度左右,院子裡兩棵梨樹上剛剛睜開眼睛的梨花在樹枝上瑟瑟縮縮,白得很不高興。在陝北高原上肆虐了一整天的沙塵暴,尾巴一掃,撲進平原,古城上空昏黃一片,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土腥味,冷風直朝行人的衣袖下面鑽。對我來說,這是一個不宜出行的春天。天氣的壞脾氣並未敗壞我的興致,這樣的天氣畢竟見得多了。
清晨起來,半躺在書房裡窄小的床上,捧一本書,開始閱讀。窗外,電線在風中不情願地發出的嗚嗚聲,小販們操著不同口音的叫賣聲,汽車帶著情緒碾過去的聲音和行人匆忙的腳步聲隨著我邁進書中的情境而漸去漸遠了。春天在我那不足十平方米的書房內溫馨著,暖意來自手中的那本書。在這樣一個乍暖還寒的春天,在這樣一個鬧鬧嚷嚷的都市中,我尚能安安靜靜地讀書,無疑是一種奢侈。就在距離我的書房一公裡以外的建築工地上,那些工人們正站在腳手架上一塊一塊地砌磚,剪刀似的冷風從他們手中的瓦刀上擦過去,他們全然不覺;菜市場上的菜販子伸出顏色發紫的雙手將一把青菜放進電子秤的秤盤上的時候,他們想到的是盡快地將凌晨四點從批發市場上取來的菜脫手,哪裡還顧及迎面而來的冷風;就是坐在辦公室的職員們,此刻,他們的目光在電腦屏幕上,手指頭不停地按動著鍵盤。勞動中的人們和書本無緣。而我卻在安閑地品味排列組合在書本上的漢字,有情有趣,樂在其中,這就是享受,這就是快樂。當然,有人為幾十萬、上百萬或上千萬的進賬而奢侈,有人為頭頂上的官帽由處級加到廳級而奢侈,有人為又換了一任漂亮的『二奶』或『三奶』而奢侈,有人為坐了上百萬的坐騎或在賭場又甩出了幾百萬而奢侈。對於一介書生的我來說,在喧囂的鬧市中為自己闢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來讀書就是莫大的奢侈。我慶幸,我的生命中有這樣一個奢侈的春天。
說實在的,這樣一個奢侈的春天,在我的人生中並不多。
幾十年來,我都是疲於奔命,把美麗的春光踩在了腳下,匆匆而過了。
我在做農民的日子裡,每一個春天都是虛假的,都是難挨的。春天的到來,意味著飢餓的開始——春天,太漫長太漫長了。我眼睜睜地看著地裡的麥子斯斯文文地生長,恨不能一覺睡醒就能收割,就能吃到新麥子。在我的記憶裡,春天的內容不是和煦的春風爛漫的花朵蔚藍的天空,而是龐大無比的飢餓。春天的嚴峻春天的冷漠就在於沒有糧食吃。
我記得,有一年春天,生產隊長派我去打土坯,和我一同打土坯的也是一個『狗崽子』。從清晨起來打到吃早飯還沒有打夠一百塊。理應一天打500塊。由於飢餓,我們兩個都掄不起幾十斤重的石錘子。等到吃早飯時,我幾乎餓暈過去,從打土坯的模子上下來,差一點就趴倒在土窖裡了。我看見土都想吃。那種掏心的飢餓,使我對漫漫春天有了一種憎惡。
記憶中的春天,傷感多於快樂。
現在,一些人依然在和春天抗爭,而我的春天卻是一個奢侈的春天,由此而說,我是幸運的。這個春天,確實很不簡單了,包括春天的寒意,包括春天的變幻無常,都被自己營造的奢侈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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