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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清清粼粼的小河依然在我的記憶深處濺濺作響。
早上,一群蚱蜢出入河邊的露叢,腳步踉踉蹌蹌,神情比宿醉未醒的高陽酒徒還要迷糊。一旦被捉住了,它們會傻愣愣地瞪著綠瑩瑩的眼睛,惱人的意思分明是:『我沒醉,還可以再飲三滴!』手持大刀的螳螂,刀法精湛,拳腳虎虎生風,絲毫不輸給少林寺達摩院與羅漢堂的和尚。可惜我悟性不高,天天飽看它們自由搏擊,卻不曾瞟學得一招半式。成群結隊、瘋瘋癲癲的麻雀在低空發出嘰嘰喳喳的噪音,聒得人要掩住耳朵,可奇怪的是,河東岸的麻雀捨近求遠,偏要飛往河西岸覓食;河西岸的麻雀呢,也是同一副德行,認為河東岸的谷子更香。
當晚霞像一匹極其絢麗的織錦高懸天際時,我們放學回家。到了小河邊,大家不安分了,擠擠搡搡,小霸王就會霸氣十足地叫喊道:『再不老實,我就把你丟到河中間喂魚去!』
那位眼看就要吃啞巴虧的滑稽鬼卻說:『河裡沒有這樣大的魚能吞得下我的身子。』
大家心想也真是的,拿他沒辦法。誰知小霸王來了個腦筋急轉彎,他板著臉,冷腔冷調地說:『河裡還有落水鬼,你就不怕?』
聽到『落水鬼』三個字,我們立刻屏住呼吸,神色慌亂,腿肚子也差不多要抽筋了。誰都知道,這條河每年總要收人,因此大家聞鬼色變。
我們經常在河邊比賽打水漂,挑揀一些極薄的瓦片,少則三五人,多則七八人,排成一溜,大家齊打一聲吆喝,手腕一抖,幾塊瓦片就似賽艇一般往前猛躥。手法特別出眾的,瓦片可以一直蹦到河對岸去。小霸王常常奪得第一,他腦瓜子非常好使,拳頭也很有說服力,所以坐定第一把交椅,毫無異議,誰也不敢向他公開叫陣。在小伙伴中,我算得上是一位打水漂的頂尖高手,可對他同樣畏懼三分。
那時,河上早先架設的木橋已年久失修,被大水衝毀,公家只好就近取些大石頭挨個放在河中。秋冬枯水季節,石頭齊嶄嶄地露出水面,我們蹦蹦跳跳地過河,如履平地,沒什麼危險;可是到了水漲三尺的春夏,我們就非得脫下鞋襪,捋起褲管,小心翼翼地探尋隱沒的石礅,半點不能大意,否則立馬就會有閃失。河心水流激湍處,我們還得貓下腰,用手去尋摸前方的墊腳石。先上岸的,回頭看別人像蝦公蝦婆似的蹚水過河,怎麼忍也忍不住要笑,這就叫直腰的笑彎腰的。
兩年多時間,我們摸著石頭過河,反而不曾淹死一個人,要講,這是不小的奇跡。當然也出現過險情,可大家互相照應著,幫襯著,再說吧,那些石頭都被我們摸得滾瓜爛熟了,就算是閉上眼睛,也能找准落腳點。夏天,調皮的男生就沒有那麼老實,除了極個別的旱鴨子,都舉著書包和衣服踩水過河,好玩得很。上岸時,有人赤條條的,大膽的女孩子並不扭過頭去,而是朝著他們用手指刮臉,羞,羞,羞,羞個不停。這種尷尬場合,只有小霸王一句話能保住臉面,他嚇唬道:『小丫頭再看,明天眼睛上就會長出黃豆大的疔子!』
女生逃之夭夭,反過來,輪到男生得意地笑鬧。
後來,大隊部集資修建一架石板橋,我們不需再做蝦公蝦婆了,過橋時,心裡反而有些悵然,覺得不如先前那麼踏實。
幾年前,我邂逅一位初中同學,兩人美美地敘了一番舊。他感慨當年那批死黨,包括小霸王在內,至今也沒出息成在商場和官場猛打猛衝開天闢地的能人,他找到的癥結是:那班同學都太謹小慎微了。他還加重語氣感嘆了一句——『可能是我們從小摸石頭過河,放不開手腳造成的!』
我和他相視一笑,心想,也許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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