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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草覆蓋的地方,藏著一段歷史和一段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
清華園內工字廳西南,有一片小樹林。幼時覺得樹高草密。一條小徑彎曲通過,很是深幽,是捉迷藏的好地方。樹林的西南有三座房屋,當時稱為甲、乙、丙三所。甲所是校長住宅。最靠近樹林的是乙所。乙所東、北兩面都是樹林,南面與甲所相鄰,西邊有一條小溪,溪水潺潺,流往工字廳後荷花池。我們曾把折好的紙船涂上蠟,放進小溪,再跑到荷花池等候,但從沒有一只船到達。
先父馮友蘭先生作為哲學家、哲學史家已經載入史冊。他自撰的塋聯『三史釋今古,六書紀貞元』,概括了自己的學術成就。他一生都在學校工作,從未離開教師的崗位,他對中國教育事業的貢獻是和清華分不開的,是和清華的成長分不開的。這是歷史。
1928年10月,他到清華工作,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先在南院17號居住,1930年四月遷到乙所。從此,我便在樹林與溪水之間成長。抗戰時,全家隨學校去南方,復員後回來仍住在這裡。我從成志小學、西南聯大附中到清華大學,已不覺是樹林有多麼高大,溪水也逐漸乾涸,這裡已不再是兒時的快樂天地,而有著更豐富的內容。1952年院系調整,父親離開了清華,以後不知什麼時候,乙所被拆掉了,只剩下這一片青草覆蓋的地方。
父親初到清華就參與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清華的歸屬問題,從隸屬外交部改為隸屬教育部。他曾作為教授會代表到南京,參加當時清華的董事會,進行力爭,經過當時的校長羅家倫和大家的努力,最後清華隸屬教育部。我記得以前懸掛在西校門的牌子上就赫然寫著『國立清華大學』。了解歷史的人走過門前都會有一種自豪感。因為清華大學的成立,是中國近代學術獨立自主的發展過程的標志。
在乙所的日子是父親最有創造性的日子。除教書、著書以外,他一直參與學校的領導工作。1929年任哲學系主任,從1931年起任文學院院長。當時各院院長由教授會選舉產生,每兩年改選一次。父親任文學院院長長達18年,直到解放纔卸去一切職務。18年的日子裡,父親為清華文科的建設和發展做出了哪些貢獻,現在還少研究。我只是相信學富五車的清華教授們是有眼光的,不會一次又一次地選出一個無作為、不稱職的人。
在清華校史中有兩次危難時刻。一次是1930年,羅家倫校長離校,校務會議公推我父親主持校務,直至1931年四月吳南軒奉派到校。又一次是1948年底,臨近解放,梅貽琦校長南去,校務會議又公推我父親為校務會議代理主席,主持校務,直到1949年5月。世界很大,人們可以以不同的政治眼光看待事物。我父親後來的日子是無比艱難的,但他在清華所做的一切無愧於歷史的發展。
那青草覆蓋的地方,雖然現在草也不很綠,我還是感覺到暖意。這暖意是從逝去了而深印在這片土地上的歲月來的,是從父母的根上來的,是從彌漫在水木清華間的一種文化精神的滋養和庇蔭來的。我倚杖站在小溪邊,驚異於自己的老而且病,以後連記憶也不會有了。這一片青草覆蓋的地方,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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