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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人:小希,女,17歲。三年前的一場大病,讓從小孤獨的她在醫院的病房內結識了一個叫鹿鹿的小病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兩個被病魔折磨的女孩兒成了患難之交。在小希最痛苦難受的時刻,堅強善良的鹿鹿總會帶給她一種生命的鼓勵。然而三年過去,當初提前出院的小希卻再也沒有得到鹿鹿的任何消息。
采訪小希那天,外面下著小雨。天空,帶著淺淺的灰色,雨簾中,沒有一絲雜質。伴隨那溫存的雨聲,小希給我講著她和鹿鹿在病床上的點點滴滴。
我仿佛看到了兩朵純純的友誼花,安靜地長在海岸邊,看著浪花,聽著海風,享受著陽光,呈現一幅安寧的畫。此刻,它們的靈魂交融在了一起。
咖啡廳裡,小希點了份芒果刨冰。吃了兩口,眼圈就紅了。她說鹿鹿一直沒有吃過芒果刨冰,唯一一次向她爸媽提要求就是想嘗嘗這個。可那時發著燒根本不允許沾涼,於是連這個小要求也沒能實現。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前兩天,我又去醫院做定期血檢了。醫生當著我的面沒說什麼,不過看情況應該還不至於太糟。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每次驗完血爸媽都讓我在門外等候,他們拿著化驗單進去問大夫情況。我至今也不確定自己得的是什麼病。爸媽和家裡人似乎商定好了似的,在我面前只字不提病的事。我只是記得三年前媽說過醫生懷疑我是敗血癥,至於最終確診到底是不是這個病,他們不說,我也不問。
你問我害怕嗎,當然害怕。我每次一燒起來就怕得要死,看著家人擔心的神情,望著護士手裡的粗針管,我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每次我都能退燒,回家,然後過幾天就去學校上課。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總因為生病耽誤功課,因此我還留過一次級。而這,也是造成我性格內向的主要原因。學校裡,大伙都會把我看成另類,比如總上半天課就可以回家,課間操、體育課很少參加;比如考試成績總是倒數,老師從不批評;比如年齡比其他同學都大,永遠坐在邊上第一排的獨位。我能感受到大家有意疏遠著我,而我,也在封閉著自己。我時常覺得自己很多餘,爸媽告訴我要主動接近同學,人家纔會接納你。我便試著往幾個女同學的圈裡湊,可人家看見我跟發現瘟疫一樣,嘩地一下全散開了。
這就是我沒有色彩的童年。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可憐我,14歲那年,讓我遇上了鹿鹿——我唯一的朋友。
已經三年沒有見到她了,曾有一段時間我對她樣子的記憶模糊起來。可前幾天的夜裡,我突然就夢到她了,夢裡她一點沒變,還是瘦瘦的、大眼睛的模樣,走到我床邊笑著說,小希,對不起,我沒忘記和你的約定,因為你家電話號碼我找不到了,所以一直沒辦法聯系你。我突然醒了,我知道那是夢,是假的,因為與鹿鹿離別前,她曾將我家的電話號碼背得爛熟於心,怕的就是日後找不到我。
原來她也患了重病
我總是覺得如果沒有鹿鹿,我的生命會結束在三年前。那年春天,我持續發燒,去了幾家醫院都不確診,最後還是在一家大醫院檢查後,大夫說情況不樂觀,需要立即住院並做進一步檢查。我懵懵怔怔地就被安置進了病房。
爸媽自然是忙前跑後地給我辦住院手續,只留我自己倚靠在冰冷陌生的病床上,低著頭凝視身下那雪白的床單。那白色刺得我眼睛很痛,我閉上了雙眼。忽然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肩膀,睜眼一看原來是個看上去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拿著個苹果塞給我,操著外地口音笑瞇瞇對我說,吃吧,剛洗過的。她就是鹿鹿。
她小我1歲,家是河南農村的,被爸媽帶到天津治病。我們那間病房住4個人,她就在我旁邊的病床。我住進病房之前,鹿鹿已經入院快1個月了。比起我,她看上去精神好得多。那時不曉得她生了什麼病,只知道她和我一樣,每天也要做各種檢查和化驗。記得有一天,她爸媽和我爸媽閑聊時說,他們也是全家東湊西湊的錢,送鹿鹿來大城市治病。還說醫生也沒給她確診,只在檢查時發現鹿鹿的淋巴和肝區比正常孩子有明顯的腫大。當時的我根本意識不到這些診斷究竟意味著什麼,還是在我出院後爸媽偶然間的談話時聽明白的,醫生的意思是懷疑鹿鹿長了腫瘤。
她和我有一個美麗的約定
我想鹿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的是什麼病吧,不然她不會那麼興高采烈地和我有那個美麗的約定。哎,我還是從頭講起吧。
剛入院那會兒,我依舊習慣性地封閉著自己,除了跟爸媽說話外,不理任何人,加上身體不舒服,整天躺在床上。我用餘光可以看見鹿鹿總把腦袋扭向我,我猜她在觀察我。說實話,我討厭被人這樣盯著看,於是那次我終於鼓起勇氣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她並沒有介意,還衝我笑笑,善意地對我說:『你叫小希對吧,不要每天都躺著,這樣不好。』見她並無惡意,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醫院有規定,每個病人陪護的家屬只能有一位。一到買飯或者拿檢查報告的時候,病房裡一般就只剩下病人。那次媽出去好半天也不回來,我難受極了,躺在床上直反胃,鹿鹿看見了急忙把臉盆端過來,邊拍我的背邊叫我吐出來。我實在忍不住了,吐得稀裡嘩啦,還濺了她一身。她用毛巾給我擦嘴,幫我躺好,我居然一下子就睡著了。
自那以後,我對她的感覺親近了許多。身體好受的時候,我們開始聊起天來。其實,她的本名不叫鹿鹿,是我看她長得像卡通片的小鹿斑比,纔給她起的外號,沒想到她卻超喜歡這個稱呼,說這個名比她爺爺給起的好聽多了。
鹿鹿給我講她的家鄉是個很美麗的地方,有山有水,最喜歡光著腳丫子和小伙伴們在農田裡跑,與天津完全是兩種感覺。她家很窮,治病的錢主要是爺爺賣房的錢。這裡的東西貴,她媽媽說出去給她買點好吃的,結果咬了半天牙纔買了幾個苹果回來。而我,卻能輕易列舉出一大堆零食,很多都是鹿鹿從未聽說過的。發燒的時候,我最饞的就是芒果刨冰,鹿鹿被我影響也饞得直咽口水,從沒提過要求的她對她媽媽說想吃一份,結果當時就被拒絕了。我小聲對她講,等我們病好了出院後,我請她去甜品店吃最正宗的。她微笑著說好,還說要請我去她家所在的山澗裡玩個痛快。
我沒能等來她出院的電話
於是我們為了治病,一起加油。人的精神作用真是不可忽視,以前的我最?頭打針、吃藥、輸液,可有了鹿鹿的陪伴我似乎勇敢了起來。望著一同打著吊瓶的她,我覺得我們像戰友一樣勇敢面對病魔這個敵人。
我曾做過抽骨髓的檢查。原來看過電視劇裡的類似片段,我知道這種檢查會很疼。我怕極了,嚇得直掉眼淚。鹿鹿知道我膽兒小怕疼,於是偷偷溜了出去,在醫院的草坪裡摘了幾根狗尾巴草回來,三下五除二地編好了個小手環戴在我的手腕上,告訴我,她會為我祈禱,通過那手環將力量傳遞給我。那個抽髓檢查真的好疼,出來時那狗尾巴草已經讓我搓掉了許多,但那細細的莖還緊緊地盤在一起。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病情逐漸好轉可以出院了,而鹿鹿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漸漸失去往日的神采。還記得出院那天,爸媽忙著給我收拾東西,鹿鹿在一旁羡慕又不捨地望著我,一句話不說。終於她開口問我,小希,你說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面?我說當然了,一定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她頻頻點頭,笑了,笑得真好看。我告訴她我家的電話號碼,說出院一定聯系我。那天臨走時,我媽還把鹿鹿的媽媽叫到一旁塞過去200塊錢,說給孩子買點愛吃的東西吧。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只是接到過一次她打來的電話。那是我出院後1個多月的時候,鹿鹿電話裡有氣無力地告訴我她又轉了一家醫院,她爸媽告訴她轉了院病就快好了。鹿鹿告訴我沒有我在,她很寂寞。不過她的病就快好了,出院時再打電話給我。
可我等了三年也沒再等到鹿鹿的電話。後來我們搬家了,可我家一直還保留著當初的電話號碼。我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恐怕我們的約定今生再也無法實現了。
【雨諾手記】
小希說自己是看了傾訴空間往期一篇《我的路,不再長遠》中一個患紅斑狼瘡女孩的傾訴故事後纔決定來找我的。她問我是不是像她和鹿鹿這種從小生病的孩子很無辜,為什麼每個人生來就如此不平等?
的確,在人生的賽場上,也許我們沒有選擇跑道的權利,所能做的只有不顧一切向前衝!其實,我們每個人不也都是在生與死之間奔波嗎,只不過這兩點間距離的遠近以及途中的荊棘,都是未知。
因為未知,所以安心些,所以幸運些。對於小希這種對待自己的病情從不刨根問底的做法,我是贊同的。不是有句話叫『難得糊涂』嘛,在你沒有足夠的勇氣承受『明白』的時候,最好的辦法還是糊涂些。糊涂不是得過且過,而是緩兵之計。
初秋的天,涼爽的夜,突然覺得,你來我往,已經成為一種輪回。淅瀝的小雨,清涼地吹在臉上,真希望看到孩子們穿著一雙雙鮮艷的雨靴,在水中踩踏,濺起水花,散發著銅鈴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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