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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們沒趕上過那個火紅的年代,也覺得『一年一度六月裡曬衣裳,該是一件輝煌熱鬧的事罷。』那時四季比較分明,春裝和夏裝,像少女或者少婦一樣涇渭分明。我家貧,沒幾件好衣服,然而記憶自動PS它們:鐵鏽紅的百褶裙;莊重如英式小說的黑大衣;曖昧綠之薄涼襯衫——媽媽說那是秋香色,這三個字的曼妙美麗已經夠讓人心動神馳。
現在的小區都不容人在院子裡晾衣服,窗上更不許伸出竹竿來——這簡直是現代建築的腋毛,絕不被接受。我一櫃子穿不下的陳年綺怨,不捨得扔——這一套玫瑰蕾絲吊帶,很多年前我穿著它,坐在去往南京的長途車上,我以為我出發去迎接幸福,但我到底得到了什麼?那一條江南布衣的中裙,是最後一次和爸去逛街看中的,我喜滋滋試了又試,爸難得地沒嫌貴,只說:『喜歡就買吧。』它們是我的白頭宮女,無辜而幽怨地服侍過我的青春歲月,然而從來只有新人笑,縱使衣服會說話,我也不想聽了。
如果我還愛它們,大概就應該像很多女孩一樣,把它們晾到網上去。在我時常逛的論壇,不斷地看到:『看看我收藏的古董級名牌』或者『真人秀,一個死胖子的衣櫥』。他們興高采烈地貼:褶皺、花朵、轉身、身側半只吃剩的苹果。我們是驚喜的看客,忽地注意到人家的床單,與自家的一樣,感覺如同邂逅。
這樣的貼這樣的人多的是。他們在說衣食無懮,在說那一件一件小衣服是心頭好;他們千辛萬苦裝修,帶著極大的喜悅給我們看勞動成果:『窮人的65平方米(花了2萬8哦)』;他們認認真真生活,給我們數說日常的喜悅:『一個偽小資、假白領的30天賬單』;他們煮了一頓美味的方便面,都要發一個巨型的照片上來給我們瞻仰。
逛這些,就像經過綾羅綢緞的牆,或者十裡長街繁花處處。我知道,他們所晾曬的,都是幸福。幸福,這麼罕見而珍惜,我們耗盡時間、精力和感情,纔買到了,能就這樣閑在櫃子裡嗎?當然不。
幸福,有時候也需要拿出來曬一曬。誰來展示傷痕呢?除非受虐狂——然而受虐狂遇到施虐狂,得到眼淚、痛苦以及相伴生的狂喜,他向世間展示他布滿傷痕的身體,也就是他一次一次的高潮。那仍然是幸福,雖然我們不能懂得這一種幸福。
幸福,有時,它是薄薄的刀刃;有時,它是一本厚厚的荒謬韋氏大詞海,兩者,都不是我能用雙手輕輕合抱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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