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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福珍事件之後,一方面,人們保護自身合法權益的決心更大;而另一方面,地方政府為了利益依然『頂風作案』
發自北京國慶七天長假,鍾如九的牽掛全放在了醫院裡。
『去醫院看望她們,媽躺在床上很虛弱,額頭上大顆的汗珠剛擦完又冒了出來……姐在病房的裡面,我們只能遠遠地安慰她幾句,讓她一定要堅強要挺住。』這位22歲的江西姑娘在微博上疲憊而傷感地記錄著。
作為江西宜黃自焚事件的當事人,她的母親羅志鳳、二姐鍾如琴如今正在接受嚴重燒傷後的治療處理,而另一位當事人:『大伯』葉忠誠已於9月18日凌晨不治身亡。
在外界眼中,這是一起類似於唐福珍式的自焚悲劇。不過,從一人之自焚演變為三人之集體自焚,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
寧可少活十年
『他們這樣逼我,我寧願少活十年』——盡管宜黃自焚事件後,當地政府『澄清』:『拆遷對象鍾家故伎重演,以澆灌汽油等極端方式對工作人員進行威嚇,不慎誤燒傷自己3人。』但羅志鳳的鄰居們清楚地記得,就在事發兩天前,羅拒絕搬遷時發過這樣的狠話。
這樣的狠話我們耳熟能詳:『你們退下,我們可以坐下來商量,否則我就要自焚了!』2009年11月13日,一位中年婦女站在三層樓頂閣樓的天臺上,只見她一次次舉起油桶,把汽油澆在身上,不停地用喇叭向下喊話。
事後目擊者回憶說,他們聽到唐福珍一遍遍喊話,但拆遷人員沒有理會,萬般無奈下,唐福珍將剩下的汽油全部澆在身上,選擇了自焚。
『拆遷部門可能會說「我是依法進行(拆遷)的」,但另一方面,房屋所有人也有《憲法》、《物權法》賦予的權利。』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王錫鋅說,在推土機和人的對峙中,往往推土機佔到了上風。
而拆遷導致的悲劇後果,更說明原有的制度並沒有有效地保障《憲法》和《物權法》所承諾的財產權。於是,去年12月7日,包括王錫鋅在內的北京大學五名法學學者向全國人大建言審查2001年公布的《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廢止或者進行修改。一時間,唐福珍事件被視為是催促中國拆遷新條例出臺的標志。
然而,半年多過去後,新條例遲遲未能公布。唐福珍事件,更現實地成為了拆遷悲劇集中爆發的象征。
接連不斷的『頂風作案』
2009年12月17日下午,家住北京北塢村的席家兄弟正在家休息,突然,一排頭戴頭盔、身穿深色類似防爆服裝的男子魚貫闖入。席家大院外,還被拉上了警戒線。
院子的主人席新柱、席新強嚇了一跳。他們雖然知道自家房屋屬於海淀區舊村改造工程,但事發時離公告上的強拆期限還有一天。他們更納悶的是,盡管外牆上貼著的公告確認了估價和置換房產事宜,但村委會和其『都沒談過賠償的事情,怎麼就強制執行了?』
為了阻止強拆,席新柱把汽油灑在自己身上,並拿出打火機威脅強拆人員出去。但據席妻回憶道,強拆人員說『你點啊、你點啊』,愈發激怒了丈夫。『噗』的一聲,席新柱將自己點燃,致面部和手臂等多處燒傷。
在拆遷人員威脅挑釁下選擇自焚的,還有曾煥。68歲的曾煥家住江蘇鹽城市迎賓南路。因不滿當地政府的補償方案,曾煥一家與拆遷辦僵持了數日。一周後,拆遷人員用拆遷協議相威脅,宣稱若不簽協議就要關押曾煥的兒子。情急中,老人為了保護兒子,點火自焚。
曾煥用極端的抗爭暫時保住了自家房屋,但也有自焚者失去生命後,仍無法阻擋拆遷的步伐。
今年3月27日,家住江蘇東海縣黃山鎮的陶惠西准備好汽油,並連同92歲的父親陶興堯各抱著液化氣瓶拍攝錄像留念,稱要『以死相拼』。清晨7時40分,黃川鎮政府拆遷工作組與鎮上多個部門近百人來到陶家。陶惠西和父親反鎖房門,並向門口傾倒汽油,但拆遷推土機依然強行向陶家推進……
據一名目擊者稱,拆遷時,陶家周圍被戒嚴,他從遠處看到陶家冒出很高的火苗。這起自焚事件使陶惠西被燒死,92歲的陶興堯被嚴重燒傷。
『國務院都要研究新條例了,為什麼他們(地方政府)還敢頂風作案?』同在今年3月,一位來自雲南的『釘子戶』曾向《國際先驅導報》哭訴。
『我希望新條例早日落實』
去年年底上書國務院法制辦,要求改革現有拆遷條例的北大教授姜明安同樣心急如焚。
『沒有消息啊。』國家年初頒布新的拆遷條例草案以來,尚看不到進一步推進的任何苗頭。姜明安坦承,在拆遷條例的修改中,各方利益爭斗確實很激烈。由於在國家現行的稅收制度中,地方政府分成較少,因此,『地方要搞基礎設施建設,要提供最低生活保障、養老保險等,錢從哪兒來?賣地便成了最便捷、收益最大的途徑。』
據王錫鋅介紹,在已經形成的草案初稿中,整個拆遷的思路將發生『根本性變化』。其中,去掉了『被拆遷人』這一概念,以『被征收人』取代。此外,初稿還提出了『先補償屋主後拆遷』、『公共和商業利益分開』、『確定爭議解決機制』等專家建議。
而在總的改革方案上,姜明安建議推行『五步走』策略:第一步,改革城市房屋拆遷條例;第二步,改革農村集體土地管理的相關規定;第三步,改革土地征收條例;第四步,改革財政制度和稅收制度,讓地方上有更多財政收入;第五步,推行官員財產申報,從外部進行反腐監督。
『這五步要一步步來,不能一口吃個胖子。』他說,『而直到五個步驟全部完成,強拆導致的自焚案件纔能劃上句號。』
那麼,今年底之前可以順利完成第一步嗎?姜明安沒有把握,但他表示,自己將和北大、中國政法大學的其他教授於10月26日再次召開有關新拆遷條例的研討會,並邀請相關部門的官員到會。
『我希望,研討會能推促新條例早日落實。』姜明安說。
『中央的信號還不夠明確』
讓鍾如九略感寬慰的是,10月10日,江西宜黃縣委書記、縣長因發生的這起拆遷自焚事件被免職。鍾如九在微博裡寫道,她相信法律會是公正公平的。
相對於鍾如九的『慰藉』,江西宜黃官員被免職的消息並未平息網友的憤怒。
『只見表面的免職,沒有抓起來審問定罪追究責任!』一位廣東的網友抱怨道。來自唐山的網友『刺刀』說,『政府對官員的免職幾乎就跟對違紀者處以行政記過一樣是無足輕重的,了不起換個崗位繼續當領導』。
人們想起了鍾昌林,這位唐福珍案中曾遭停職的成都市金牛區城管執法局局長,現已官復原職。他在復職後接受媒體采訪時解釋說,『唐福珍自焚是一個法盲的悲劇』,『我對唐福珍不存在歉意……在法律面前不應該有歉意』……
『你以為澆了汽油,榮書記就免職了?李縣長就免職了?你澆了汽油,你兒子缺了媽媽,你爸爸缺了兒媳婦。你算過這賬了嗎?現在全國都在這兒擺著呢嘛,把誰處理了?處理了又到別的地方去了。』這是天津市寧河縣教育局黨委書記劉廣寶勸說小學老師張熙玲接受拆遷時親口說的話。
這進一步佐證了網友們的質疑。
有國內媒體進一步調查了近幾年發生的強拆自焚案件,結果是無一名地方一把手受到問責或追究。而宜黃縣委書記是第一個。對於這個處理決定,有人不服氣,一個自稱宜黃縣政府官員的人投書媒體,稱『沒有強拆就沒有城市化,沒有城市化就沒有「嶄新的中國」』。
『涉及公共利益的土地征用,作為「賣方」的政府是一定會參與其中的,這種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的身份不可避免地會帶來「政府失靈」。』美國《華爾街日報》如是評述道。
『一方面,唐福珍之後,人們保護自身合法權益的決心更大、意識更強;另一方面,中央對強拆的問責信號還是不明確。』一位不願具名的律師感慨道,『光是發文件沒用,相關問責機制沒跟上,更重要的是,依法征用、依法拆遷的制度依據尚顯不足,導致一些地方被征地人的合法權益得不到有效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