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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2日,英國首相卡梅倫與到訪的法國總統薩科齊在倫敦簽署了兩項期限長達50年的具有裡程碑意義的防務合作協議,它不僅為愛恨交加的兩國關系史譜寫了新的篇章,而且也在國際上首次做出了深層次、寬領域雙邊安全合作的有益嘗試,從而將冷戰後以集體安全、合作安全為主要表征的人類新型安全觀由理論構想推到了現實層面。盡管這一合作的結果如何尚不得而知,但是它所代表的方向無疑是正面的、積極的,其中所包含的信息也是發人深思的。有人認為,英法兩國的這一次深度合作是在金融危機背景下兩個軍費不足的國家迫於無奈而相互取暖、『抱團過冬』,筆者以為實際情況絕非如此簡單,個中緣由頗需深究。
合作動因體現了兩個老牌帝國的務實態度和遲暮雄心
英法兩國地處西歐一隅,是一對陸海相鄰的國家,如果翻一翻兩國的歷史,人們便不難發現,它們原本並不算十分和睦(如發生過1337-1453年的百年戰爭、1781年的皮克海戰、1815年的滑鐵盧大戰等),這不僅有地緣政治上相互猜忌、彼此防范的因素,而且也有爭雄歐洲、稱霸世界的瑜亮情結在裡面起作用。雖說自近代以來,為了共同抵御德國的崛起和蘇聯霸權主義的威脅,兩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乃至後來的『冷戰』期間有所配合,置身於同一個戰線,但是很多時候兩者的立場觀點卻又不是全然一致的。就最近幾十年的情況來看,英國向美國靠得更緊一些,而法國的行為則更加特立獨行。
那麼,現如今,兩國的防務合作又為什麼會進行得如此深入和緊密呢?顯然,這一事件的發生不是偶然的,我們需要在種種表象背後,去仔細尋找其內在動因。
首先,英法作為兩個曾經盛極一時的老牌帝國,不甘心被邊緣化,想保住自身全球大國的地位,再現它們昔日的輝煌,這是推動二者深層次防務合作的根本動力。
軍事實力歷來是檢驗國家綜合國力強弱的重要標志。在目前的世界格局中,英法兩國雖然都是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也都是全球僅有的幾個同時擁有核武和航母等兵家利器的列強,但是在冷戰後『一超』與『多強』的長期博弈過程中,在全球化信息化日新月異發展且已導致國際競爭越來越激烈的時代背景下,兩國深感力不從心、後繼乏力,日漸遠離世界舞臺中心是不爭的事實。如何在實力不濟的情況下借助奇思妙想創造出『1﹢1﹥2』的理想效果?便成為兩個老牌帝國在追求昔日榮光的過程中不得已而為之的最佳選擇。正如英國首相卡梅倫自我評價的那樣:『英法聯合能使我們更加強大、做得更好。』法國總統府的《聲明》中說得更加直白:合作目的在於用廉價的方式打造能與美國匹敵的『歐洲冠軍』。法國防務專家布魯諾?卡雷爾則解釋得更加具體:『我們正滑向世界權力舞臺第二級的邊緣,最好的保持地位和權力的方法,就是與自己親密的盟友增進關系。』可見,英法兩國的此種心理特點,如果用一句中國式的成語來加以形容的話,沒有比『老驥伏櫪、志在千裡』更合適的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應當理解並佩服它們的遲暮雄心纔是。
其次,英法作為在歐盟范圍內綜合國力、尤其是軍事實力最強的兩個國家(德國軍力略遜),如果不能保持方向統一、步調一致,則歐盟一體化進程將受到限制,鑒此,去年法國重返北約指揮體系與此次英國『脫美返歐』之舉應該是雙方從大局出發而在戰略上相互妥協的結果。
眾所周知,近年來,歐盟一體化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大趨勢,而與經濟上、政治上的一體化相比,軍事上的一體化進程發展得並不十分順利,這不僅僅是因為它長期受到美國控制的北約組織的制約,另一方面與英法兩國本身的立場觀點相左也不無關系。簡而言之,法國追求的是更加獨立的歐洲防務體系,而英國則更加顧及其與美國的『特殊盟友關系』,這就使得它們兩家多年來經常想不到一起去,更遑論具體行動了。其實,早在1998年,時任英國首相布萊爾與法國總統希拉克就曾經簽署過一份文件,打算推動獨立於北約之外的歐洲防務力量建設,這個目標之所以未能如願實現,主要原因即在於此。2009年,法國高層修正戴高樂主義(他曾於1966年宣布法國退出北約一體化指揮體系),作出了重返北約指揮體系的重大決定,表明其對北約的態度及與美國的關系有所緩和,這也為它自身與英國開展防務合作以及推動歐盟軍事一體化進程打下了基礎。英國原本欲通過追隨美國來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尤其是在伊拉克戰爭期間唯美是從,直至搞得與法、德、俄等國都產生了尖銳對立,但是到頭來獲得的好處並不多,這也使得它在反思之後不得不改弦更張,更加注重於歐盟內部的事務。如此一來,共同的國家利益和戰略考量終於使雙方捐棄前嫌,迅速走到了一起。這正如英國《金融時報》近期的一篇文章中所評述的那樣:『法國再也無法指望聯合歐洲來對抗美國,同樣,英國也體會到了遠親(美國)終究不如近鄰。』
再次,發端於美國的金融危機對英法經濟的打擊是長期的、深遠的。目前,金融風暴的餘威尚未過去,英法兩國的財政形勢仍不樂觀,而要想在未來世界上擁有較大的話語權沒有超強的軍事實力不行,因此,出於現實的考慮,抱團結伴搞防務合作既省錢又可以在優勢互補中增強合力。
2010年10月19日,英國政府剛剛完成並公布了《戰略防衛和安全審議》評估報告,鑒於財政赤字已佔GDP的12%,打算將軍費削減8%(370億英鎊),空軍、海軍未來四年內各裁軍5000人,陸軍裁減2.5萬人,許多國防建設項目(如『鷂』式垂直起降戰斗機的研制)也不得不終止。法國財政赤字大體佔GDP的7.5%,因此,官方也准備將軍費削減2.6%,並在未來三年內再減去36億歐元的軍費開支。這說明雙方的緊縮政策已經危及到了各自的軍力發展計劃,而擺脫窘境的一個有效辦法,便是在不影響自身主權獨立的情況下開展深層次軍事合作。對此,英國《衛報》的評論員指出:英法的此次防務合作並非緣於兩國『友愛』,而是經濟形勢所迫的結果。《經濟學家》的評論則更加形象:卡梅倫和薩科齊共同面臨的局面是——兩個勇敢而現實的人試圖在存款不多的情況下仍能保持住各自的全球硬實力。
合作結果將會對歐洲乃至全球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可以預料,英法兩國的防務合作要想真正落到實處仍有難度,也還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大的方向既已確定,協議目標的實現就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了。如前所述,由於這兩項合作是世界軍事史上史無前例的新生事物,因此,它所產生的影響和效應也將是廣泛而深刻的。
第一,它能把曾經恩恩怨怨的英法內部關系提昇到一個新的更高境界。
由於軍界和安全部門歷來是從最壞處著想來思考和應對外部威脅的,同時也是為國家安全把最後一道關的,因此,在相鄰的兩個國家之間建立軍事互信往往也是一件最難的事情。從歷史上看,英法兩國之所以在雙邊、多邊乃至全球事務的很多方面貌合神離,恰恰是因為雙方內部的軍事互信問題並沒有得到根本解決。這也是自1956年蘇伊士運河危機發生後英國不斷追隨美國、法國日益彰顯獨立、雙方分道揚鑣的原因所在。然而,今天,既然雙方能在航母、核潛艇甚至核試驗方面開展合作,就足以證明它們各自的防范和戒備心理早已冰釋,而這一切又為它們未來在更大的范圍內增進關系、開展全方位合作奠定了基礎。
第二,它將在歐洲一體化進程、特別是軍事一體化方面產生示范效應。
英法是歐盟范圍內舉足輕重的兩個國家,尤其在軍事、防務領域裡更是如此。據統計,兩國兵力約佔歐洲的50%、軍費預算佔45%、軍事研發費更是達到了近70%。因此,可以預計,英法的此次軍事整合只是一個好的開始,今後,德國、荷蘭、西班牙、比利時、意大利等國也有可能群起效之。至於歐洲的另一個重要國家俄羅斯,其實冷戰後也早已萌生了『融入歐洲』的夙願。一旦俄羅斯表現出在歐洲的戰略克制,逐漸打消其他國家的安全顧慮,那麼,歐洲一體化進程就將得到整體推進,『歐洲成為歐洲人的歐洲』就很可能會由一句空話逐步演變為現實。
第三,它會不斷增強歐洲防務對於美國控制的北約軍事組織的獨立性。
英國雖然不會放棄它與美國之間的『特殊盟友關系』,但是其脫美返歐的苗頭已經初步顯現,可以認為,未來,隨著英法防務合作的不斷深入以及更多國家的加入,歐盟整體防務的力量和一體化進程均會與日俱增,這會大大減少相關國家在安全上對於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軍事組織的依賴性。特別是,假如歐盟國家與俄羅斯的軍事政治關系大幅改善,則北約對於它們的吸引力也將進一步降低。此外,由於英國的核設施和核技術大多受惠於美國,而一旦與法國在核保養和核試驗的合作過程中泄密,肯定又會遭到美國方面的責難和懷疑。
第四,這一有益嘗試值得全球、尤其是歐亞大陸東側的一些國家反思和借鑒。
歐盟一體化進程的深入發展給世界其他地方的區域一體化提供了榜樣力量,然而,現在所能見到的客觀現實是,在軍事和安全合作方面,歐亞大陸的兩端正在呈現出強烈的反差局面:一邊是西歐的英法兩國盡棄前嫌,在防務領域深度合作,並著手推動相對獨立的地區防衛體系建設;一邊是遠東瀕海國家相互防范,不時激化領土領海爭端,並設法引進外部勢力(如美國)來為自己壯膽。這就告訴我們,雖然冷戰後的世界早已進入了『和平與發展』的新時代,但是,我們的世界仍不太平,『冷戰思維』在一些國家和一些人那裡仍有市場,而這與時代主題以及各國人民的美好願望是背道而馳的。近年來,中國積極倡導和踐行『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的新安全觀,但這一新安全觀要想在本地區乃至全球范圍內真正得到實現,仍然任重而道遠,我們期待著各國人民能從英法軍事合作中得到啟示,團結起來,與時俱進,為著人類共同的美好目標不懈努力!
(上文由《當代世界》雜志社授權摘編,作者系解放軍南京陸軍指揮學院國家安全研究所所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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