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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的鄉村少年離開學校,因為各種原因不再讀書了。
真正哭喊著要讀書卻因交不起學費而輟學的,比起主動逃離學校的要少。學費是一個原因,但是不能夠忽略一些鄉村孩子患上了閱讀困難癥,讀書當然沒有發呆輕松愜意。讀書的結果,如果不是讓他們一跨步就離開鄉村,讀書就變得毫無意義。
一個河南武陟縣的少年從學校跑回了家,父親養雞母親下田,他都拒絕去幫忙,只是打牌抽煙睡覺看電視,四處游逛。他說,他腦子有病,一看字就腦瓜疼。我問他為什麼不幫家裡割麥?他說,他家那幾畝地的麥子,一夜就割完。他所說的割,是用機器。農民計算過了,租用機器比自己出力氣劃算。人呢,就常常閑著,午睡後在大桐樹下打紙牌。
這個少年最後被家人托人送去參軍,算給他找了一條前景並不清晰的出路,他跟隊伍要去寧夏,臨行時候,母親分別在他褲子兩側口袋裡塞了200塊錢,告訴他適當的時候拿出來打點,包裡又塞進兩條紅旗渠香煙。他就上了火車。父親勸少年傷心的奶奶說,這是好事,總算把他送出黃土了。
年輕人一看書就腦瓜疼的說法,在貴州、吉林、廣西、江西的鄉村我都是親耳聽到的。
等一個農民的孩子明白了讀書的好處,已經很難再回到學校了。在貴州織金,我見過一個在東莞打工幾年,又回到初中讀書的年輕人,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站起來比他的同班同學高一截。
在廣東的紫金,在河北河南兩省交界的鄉村裡,我都見到沒有讀完初中的孩子,他們都是看守家庭養雞場。露天裡依著樹乾,搭建一個簡單席棚,架上蚊帳,薄木板鋪張榻,油黑的枕頭邊有小的半導體收音機,在南方,在北方,居然連很多細節都完全相似。紫金的男孩子榻上有一本無頭無尾的《故事會》,北方的孩子板鋪上反扣一本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他們都顯得孤僻寡言和局促,沒有和陌生人說點什麼的願望。
過去,我不知道山西有個叫解州的地方,當地人誇耀他們的關公廟在『世界』上是最大規模的,保存最好的。我看了那廟,確實古,雕梁畫棟的。我剛到解州,就聽人們說,日本鬼子打到了解州,都沒敢動這座關公廟,好像它對於入侵者有超常的震懾力。
在廟門外吃拉面,到處是污水的骯髒馬路邊,一個少年彎腰在一只汽車輪胎似的橡膠大盆裡洗臉,那張臉像一只不大的黑土豆,他撲著水大聲唱歌,黑盆裡的液體被這個歌唱者濺起來很高,亮晶晶的。不遠處,是一張臨街的面案,一個婦人正用力揉一塊巨大的面團,我誤以為他們是母子。
婦人歪歪臉說:我僱的,刷碗的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