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互聯網正在攻城略地,攻下計算領域、圖畫領域、文字領域,甚至情感領域現在,到達我們的大腦——一些專業人員已作出如此界定。
他們描述了一個需要我們進一步認知的『事實』:在這個互聯網取代一切工具尤其是傳媒的時代,一場關於互聯網使用與大腦思維改變之間的較量如影隨形。
信息時代,就以這樣的方式來了嗎?
『互聯網讓我們變得淺薄。』《哈佛商業評論》原執行主編尼古拉斯·卡爾2011年發出的第一聲呼喊,立即在美國引發一場『互聯網是否改變了我們的思維』的探討,109位哲學家、神經生物學家和其他領域的學者熱議其中。
尼古拉斯的新著《淺薄》上榜亞馬遜暢銷書百名之內,它歷數大腦在語音時代、文字時代以及印刷文明時代的差異,引證大量神經生理學、文化發展史文獻,及不計其數的實驗證明:人的大腦是可塑的,這種可塑是技術工具可以完成的,而這一技術工具在2011年的今天,就是互聯網。
它還發出這樣的警告:從深閱讀到淺瀏覽,互聯網在改變閱讀方式的同時,正在重塑我們『淺薄』的思維模式。
你有多久沒有和一個人面對面交流一個小時啦?多久沒有得到一個真實的笑臉啦?『情書的年代』遠去了,一秒鍾可以傳遞一個虛擬擁抱的互聯網,是否讓心與心的距離更近啦?答案似乎並不那麼肯定。
隔著屏幕的你我,『高效率』的你我,有多少記憶和感動能夠在心中積淀?
有人說,這一代,注定是由『深刻』走向『淺薄』的一代;這一代,是信息革命的霧都孤兒一代;這一代,是帶走對無互聯網生活最後記憶的一代。
下一代的人類或許不會再糾結於手寫還是打字的過渡,不會再困惑於曾經的情書傳遞和網絡表情的浪漫比較。他們一出生,接觸到的互聯網——叫做雲計算——就像我們現在用的電和水,他們在物聯網這個世界神經系統的『整合』下呼吸著信息的空氣。他們並不關心,上一代人在這場技術變革中經歷過的所謂從『深刻』步入『淺薄』的迷失與糾結。
我們已經進入了由互聯網信息革命帶來的『淺薄』時代嗎?尼古拉斯在他的成名作《IT不再重要》中說:所有的技術革命都是涉及兩代人的革命,一種新技術的全部力量和後果,要等經歷過它的第二代長大成人並開始將落伍的父母擠到一邊時,纔會完全釋放出來。當老一代去世時,他們將帶走對舊技術的最後記憶,而後,人們就只記住新技術。技術的進步就是這樣逐步發現的,總是造成一種假象——好像我們今天的進步是理所當然的。
可人類的歷史已告訴我們,技術的進步並非『理所當然』。卓別林的《摩登時代》演繹的『工業社會對人性異化』曾准確揭示了人類因工業革命而付出的代價;今天,我們為互聯網這一新技術,又將付出怎樣的代價?這是必須的『成長的代價』嗎?
在互聯網這個虛擬的,無比『美麗』的『新世界』,正在以空前的速度和規模來完成對實體世界的『統治』,我們准備好了嗎?
科技作家擔心:在丟掉了《戰爭與和平》,丟掉了羊皮聖經,丟掉了報紙雜志,丟掉了托爾斯泰心靈的同時,人類正在丟掉的是大腦
1月16日,2010年《全球互聯網發展報告》公布:全球網民數量19.7億。也就是說,地球上每三個人中就有一個網民。
這個比例,與中國內部的情況一致——中國13.3億人口當中,網民數量4.5億,每三個中國人中就有一個網民。
越來越多的網民每天面對的是怎樣一個信息汪洋?《發展報告》作出描述:截至2010年12月底,全球網站數量為2.55億個,電子郵件用戶數量為18.8億,平均每天發送2940億封,其中89.1%為垃圾郵件。
美國一項最新研究顯示,一名美國人平均每天要接收約34G信息,是11萬個英文單詞的信息量,相當於電腦硬盤存儲量的1/5。心理學家認為,人類大腦一生僅能處理1730億個字節的信息,約等同於173G。按照這一推算,現在美國人每天接收的信息量,已達到一生能處理的1/6。換言之,大量信息是無用的。
『互聯網正在把我變成一個高速數據處理機一樣的機器人,失去了以前的大腦。』美國暢銷書作家,曾任《哈佛商業評論》執行主編的尼古拉斯·卡爾(NicholasG.Carr)在他的《淺薄》(TheShallows)一書中指出。
他擔懮的是,在丟掉了《戰爭與和平》,丟掉了羊皮聖經,丟掉了報紙雜志,丟掉了托爾斯泰心靈的同時,人類正在丟掉的是大腦。
2010年6月,《淺薄》在美國一經出版即榮登亞馬遜暢銷書排行榜百名之內,在美國引起互聯網是否讓人愈發淺薄的爭論。
2010年12月,《淺薄》中文版在中國內地上市,一月之內,銷售逾5000冊,同樣引發中國網民的熱烈討論。
『面臨被掏空大腦的風險』
1月20日22時,面對著電腦上開著的一百多個窗口,推出《淺薄》中文版的中信出版社策劃編輯蔣永軍,看似簡單地坐在辦公室裡,卻在同時面對著形形色色的人,處理著各種難易不同的事情:QQ、MSN、微博、淘寶、電郵、炒股大智慧,甚至還有下了一半的圍棋
他搜索上次的讀書記憶,定格在一周前飛機上閱讀的《百年孤獨》,而這兩天在iPad上讀到的《失控》,似乎只記得片段詞匯。
同一時刻,遠在山東青島的《淺薄》中文版譯者劉純毅在電腦前的寫作已經是第三次被打斷了:一次是電話,一次是電郵提醒,第三次是輸入的『懿』字讓他翻了五六頁拼音輸入法,等找到字,已經忘記要寫什麼。
『還是手寫快』,他瞥了眼微博,頁面閃現有新評論,右下角的小廣告粗暴地擠進來,他習慣性地移動鼠標,這第四次中斷令他有點煩躁了。
鏡頭拉回到11月20日22時,北京市海淀區溫泉二中初一13歲學生小南(化名),神情恍惚於一場精疲力盡的網上『三國殺』,身前是第30名的成績單,身後是母親懮慮的目光。
『其實,互聯網作用下,你的大腦正在悄悄發生著變化。』尼古拉斯在《淺薄》中揭曉了這樣的謎底:互聯網造成的各種刺激性雜音,既造成了有意識思維的短路,也造成了潛意識思維的短路,因而既阻礙我們進行深入思考,也阻礙我們進行創造性思考。
尼古拉斯並不是第一個對『淺薄』發問的人。早在1971年,經濟學家郝伯特·西蒙就揭示了現代人『注意力匱乏癥』的『病理』:信息消耗的是接收者的注意力,因此,信息的聚斂必然意味著注意力的匱乏與欲求。
過去的2010年,越來越多的實驗似乎在驗證尼古拉斯的論點。
以色列一家『點擊報告』公司的實驗,對全球100萬名網站訪問者行為跟蹤發現,人們在轉入下一個網頁之前瀏覽當前網頁的平均時間為19?27秒,不斷解讀『超文本』增加了讀者的認知負荷,從而削弱他們領會記憶所讀內容的能力。
北海道大學醫學院一位神經學教授,近日對150名20至35歲、經常使用計算機的受測者進行調查後指出:『如今的年輕人正在變得越來越愚笨,他們過分依賴電腦,自己卻失去了學習和記憶新東西的能力,這是一種典型的大腦退化癥。』
『互聯網是世界上最大的復印機』,《連線》(Wired)雜志創始主編、暢銷書《失控》的作者凱文·凱利(KevinKelly)2010年12月4日在與創新工場CEO李開復的對話中,直言不諱地指出互聯網缺乏個性化,並認為:在新的經濟形態裡面,這樣的復制品已經沒有價值了。所以,一個做內容的人,想要靠內容為生的話,你想的問題就是我如何做出不能復制的內容來。
那麼,在這臺『復印機』的高度同質化之下,網上用戶是怎樣閱讀的呢?美國科學家尼爾森的回答是:『他們不閱讀。』
尼古拉斯引用美國聖何塞州立大學的研究指出,信息過載的結果是,我們不得不加大掃描和略讀的比重。82%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更多時間是瀏覽和掃描;85%的讀者表示,他們更多地進行了『非線性閱讀』。在當代圖書館,最主要的聲音來自敲擊鍵盤,而不是翻動書頁。淺閱讀在強化我們的反射反應、視覺處理能力的同時,損失了我們深度思考和創造的能力。
科學研究發現,記憶在大腦中固定,需要約一個小時。如有任何中斷,即使是簡單的分神,都會把萌芽狀態的記憶內容從頭腦中清除。
而互聯網的商業行動正在為『淺閱讀』推波助瀾。
2011年1月,谷歌公司提出要收購亞馬遜,建立自己的『圖書搜索』王國,谷歌希望把網上數字圖書的內容『切成薄片、剁成小塊』,讓讀者可以『在10秒鍾內研究完一本書』。
『利用網絡代替記憶,從而繞過鞏固記憶的內部過程是,我們將面臨被掏空大腦的風險。』尼古拉斯在《淺薄》一書中說。
『尼古拉斯無疑是互聯網世界最清醒的一個人,』蔣永軍這樣評價《淺薄》對他的警醒,他開始有意識地控制自己上網的時間了。
『這是一個環保概念,信息污染到了不得不重視的地步。』他告訴本刊記者。
上網成癮的傾向
中國調查網一項調查數據顯示,每天上網2?3小時的網民佔到33.6%。
隨著上網時間的增加,有關互聯網與人腦作用的爭論及思考,在國內相關領域剛剛開始。
《娛樂至死》中國版推薦人之一,對電視媒體有深入研究的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展江,在接受《瞭望》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在高等教育這個層面,互聯網的使用到底是促進了學習還是拖累了學習,很難下定論。
『有些專業比如法律就特別崇尚印刷文化,排斥互聯網。』他表示,一個受過教育的民族,如果普遍放棄深閱讀是很可怕的,『就怕你只上網不讀書。』
佔中國網民數量1/3的青少年網民的大腦認知改變,引起國內心理學界更多關注。
王瑋文,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員,向《瞭望》新聞周刊作出分析:互聯網提供的信息在超過人腦『認知負荷』時,就好像水流溢出水管,影響記憶保存。
『網絡刺激是多重刺激,從基礎研究來看,多重刺激大腦會進行同步整合,加工多少取決於加工難度本身,但是人腦的處理程序是有限的,負荷過大會導致個體很難適應。』
她進一步解釋,對事物認知能力的深度不是生而就有的,青少年這類個體對工具的駕馭能力有限,在網上大量瀏覽,容易導致『抉擇太多很難把握自己』。
『精神分裂癥患者普遍的癥狀就是注意力分散。』王瑋文說。
本刊記者問:『網絡引起的注意力分散達到一定程度,是否與精神分裂癥表現高度趨同?』
『這個我不能確定其中的因果聯系。』王瑋文不置可否。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第2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中披露:中國平均每6個網民中,就有1人存在上網成癮的傾向。
波士頓諮詢公司(BCG)的調查顯示,中國網民上網時間逐年上昇,2010年達日均2.7小時,比美國的2.3小時還高出0.4小時。
伴隨而來的是,『淺閱讀』正在盛行。
淺薄還是深刻
『為什麼我們會出現淺閱讀,淺薄化閱讀?』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院長喻國明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自問自答:不是人類要淺薄,而是生活的變數多了。生存鏈條越來越長,有上千因素影響不確定性,使我們不能像過去那樣單一因素把握。這種長鏈條很長,需要有一種更廣闊的視野大體上把握,對某一個變量把握再精確,也不能解決當下的問題,過去的精確把握范式今天已經不適用了,多變量把握就需要模糊把握。
『人類開始面對豐富了,但是大腦還在過去的深度思考基礎上。既要記憶深度東西還要面對廣度,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喻國明表示,未來技術發展會越來越多支橕模糊決策和情感決策,使人類在這方面不犯錯誤就好了。
對於互聯網毒化大腦,正在使人類淺薄的觀點,網絡研究人士有不同看法。
中國社會科學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書長、《互聯網周刊》名譽主編姜奇平說,這種『淺薄』有別於認知領域的退化,他更願意將其理解為『回歸事物本身的此時當下』。
在接受《瞭望》新聞周刊采訪時,姜奇平這樣陳述自己的觀點:『深閱讀受到打攪,我認為這種打攪很好,妙不可言。』他指出,工業化思維方式是透過現象看本質,由淺入深;信息化思維方式是透過本質看現象,由深入淺,淺薄比深刻境界更高。
『互聯網到底對我們的大腦做了什麼?是大腦在適應互聯網,還是互聯網在改變大腦?』2010年美國edge.org網站的『年度問題』——《互聯網改變了我們的思維嗎?》引發熱議,109位哲學家、神經生物學家和其他領域的學者參與其中。
『互聯網並沒有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哈佛大學的神經科學家喬舒亞·格林(JoshuaGreene)說,互聯網『為我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信息通道,但並沒有改變(我們的大腦)處理信息的方式。』
『電子媒體不會重建大腦處理信息的機制。』哈佛大學的認知心理學家斯蒂芬·平克(StevenPinker)認為,發消息、上網衝浪、使用Twitter的人,沒有把自己的大腦訓練得能夠『並行處理多個渠道的新信息』。
『該深閱讀的時候,你就把網線拔了,電腦關了,需要淺的時候就淺。』中信出版社的蔣永軍更傾向於與網絡的暫時脫離,但對每五分鍾就要看一下電郵的他來說,這是個艱難的決定。
1月21日,小南的成績在班上排名第七——這是在他接受『認知行為和家庭關系的乾預』之後。
北京師范大學『認知神經科學與學習國家重點實驗室』博士、『未成年網絡乾預項目』負責人劉朝瑩告訴本刊記者,接受六周的乾預後,現在的小南上網時間從之前的每天兩小時縮減至半小時。
『記住東西了』,劉朝瑩說,這個孩子開始拿著書向老師提問,而不是搜索百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