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涉黑團伙“馬家軍”調查
引言:2004年2月16日,蘭州市中級法院公開審理馬冰冰黑社會犯罪團伙案,該團伙因犯下多起命案、作案時間長、涉案人數多而成爲甘肅省建國以來最大的黑社會犯罪團伙,在公開審理中,該案團伙頭目馬冰冰的成長經歷和犯罪過程引起了市民和媒體的格外關注。馬冰冰出生於幹部教育家庭,而且家庭環境良好,馬冰冰在校學習優秀,先後當過班長、團委書記等學生幹部。但就是這個曾經優秀的學生,後來竟發展成爲靡下擁有近40餘人的黑社會犯罪團伙頭目,該團伙由最初打架鬥毆、從事非法討債進而打家劫舍、收取保護費、傷害無辜、致死多條人命。
馬冰冰是如何演變爲這個黑社會組織的頭目呢?在該案開庭審理之後,筆者前往關押馬冰冰的看守所,採訪了馬冰冰,思維敏捷的馬冰冰經過與筆者的暢談,回顧過去的歲月,反思自己的犯罪經歷,同時馬冰冰也警世同齡人,好好把握自己,過普通人的生活最好! 結識了不該結識的朋友
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覺得最主要的是自己的人生觀有問題,而人生觀的形成就在中學階段,上中學期間,母親對我們姊妹仨學習都抓得緊,我從小一直比較愛看書,屬於比較聰明的那一種,所以我的學習一直不錯,還當過班幹部。但我對學習沒有特別地興趣,尤其一次被老師批評後,我開始抱着混地態度上學。那次開學報名,我遲到了。班主任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毫不留情地罵了我一頓。那次,我的自尊心受到了特別大的傷害,我對學習、對老師產生了逆反心理。
自小受武打小說的影響,我崇拜那些絕世武功的人,後來我愛看文革的書,專門找那些反映幫派相鬥的書看,文革雖然離我們遠,但對我們影響還是挺大,比我們大一點的,喜歡打架的都愛搞個幫派,以顯示自己的能耐,在當時的現實當中,也愛打架的我就崇拜那些打架特兇的人,而中學時期,是非辨別能力差,那些好打架的社會青年成了我崇拜的對象,而學校就有一些學生與社會青年有來往,當時我發現這些學生特受人尊敬,那些社會上的青年更厲害,沒有他們幹不了的事情。現在來看,只不過是別人害怕他們,正是這錯誤的人生觀使我與社會上的人開始交往,也結識了不該認識的朋友。 玩社會把自己推向絕路
高中畢業後,沒有了學校的約束,我彷彿成了自由人,爲了闖名聲,爲了哥們義氣,我可以不顧一切,那句爲朋友兩肋插刀就是對我的真實寫照。所以打架是經常的事,那一陣,我覺得自己挺風光。那一段的打架鬥毆也純粹是爲朋友幫忙,出氣,我因爲出手狠被朋友們格外看重,再就是可能我看書多的緣故,點子比別人多,一塊混的朋友們都尊敬我,我不知不覺就出了名。我對我的朋友、弟兄們沒翻過臉,可以說連一句重話都沒有,有些弟兄說不聽的,我一說,他們準聽!他們都說我的肚量比較大,我認可海納百川,能容爲大這個道理。當然我有威望,名氣大,還在於自己的武藝還可以,我那時很贊同藝高膽大的說法,所以後來我專門去了河南嵩山少林寺那裏,專門又練了一年多武術,手藝高了,的確膽子大了,沒有什麼可害怕的!這就是自我毀滅的之前的瘋狂吧!
我愛打架,但我也有自己的事可幹,我打過工,做過生意,開始做的是糕點、服裝小生意,生意雖小,但還可以,後來我準備做機電生意的時候,結果因搶劫犯事,從此走向邪路。
我因爲搶劫被送進了看守所,實際上,開始我打算這次從看守所出去,再不玩了,繼續做生意,好好過日子。可就在我從看守所出來後,我的那幫玩社會的兄弟找到了我,說兄弟們都在一直等我出來,還是要我帶着大家一起闖社會。他們說我這一出來,他們也就沒啥害怕的了!原來,帶大家接我的兄弟家開了一家規模不小的酒店,這酒店餐廳帶歌舞廳,那些有權、有錢的主大都吃飽喝足後,喜歡要小姐瀟灑,所以酒店生意紅火得很!生意好就怕有人騷擾,當然更多的是對付不痛痛快快付帳的人!我惡名在外,這兄弟是想靠我的名“鎮場子”。看着一幫兄弟的企盼,我放棄了看守所裏設計的打算。開始了第二次的闖社會,當時我已經隱隱地感覺到,這一次闖社會不同於以往,這一回我把自己推向了絕路。
我給那兄弟看場子不久,就造了一起傷害大案,後來警察找我,我便躲藏起來。但生意場上不少老闆找我,有的讓我出面要帳,有的通過各種關係讓我出面調解關係。人是有虛榮心的,那種受人尊敬和看重是任何人都想得到的。我就在這種吹捧中,不知不覺中進入了角色。跟我混的那幫兄弟也似乎覺得自己不同尋常,動輒提刀傷人,後來有時就爲了一兩句話,開始大打出手,甚至傷及無辜。 不遵循正常人的行爲模式
我帶着我的一幫兄弟那段時間的確忙碌,我原以爲自己挺厲害的,沒有擺不平的事情,我自認爲自己做的沒有錯,也不知道這是犯罪,要說後果我可以自己來承擔,所以自認爲完全可以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來,給自己的兄弟們創下些家業,大家以後都會好過一些,要有這些,必須要以物質條件作保障,這就是後來發展到收保護費、控制地下賭博業以及爲爭利益進行火併。我們在幹自己的“大事業”中,離社會、家人越來越遠,我們沒有正常人的思維,不遵循正常人的行爲模式,經常東躲西藏,遇有‘行動’彙集一塊,沒有動靜,各自爲政。我們行動的緣由很簡單,多數只爲相識的朋友爭個面子,長個精神!有時根本就沒有理由。後來大夥一出動,各叫各的人,一塊去的同夥都不認識,至於對付的對象更不認識。
那些害人的日子裏,我們忙碌但不充實,豐富但不精彩。開始我瞞着家裏人,把自己在外面乾的不敢告訴家裏人,尤其不讓我媳婦知道,我怕她害怕,我也想多到家裏看看父母,但每次去時間不長,也就是一陣陣功夫,說穿了,也不敢多待!再後來犯下命案後,我就一直在外面躲藏,逃亡。 善惡有報是真理
“善惡有報”這句話是真的,是真理。馬冰冰說了兩遍,說的很認真。看筆者不語,馬兵兵又接着說,我真的有認識!想必經過瘋狂和公審的經歷,馬冰冰對此有深刻的體會和感悟。筆者追問是否在看守所裏纔有了認識,馬冰冰說,在看守所之前,通過家裏的事情、自己身邊的事情,反覆思考過的結果。
馬冰冰犯下多起大案後,在躲避警察的追捕過程中,其年幼的孩子遭遇車禍喪生,孩子缺乏照應和看護,這是做父親的責任,應該說這屬於他所謂的家裏的事情之一。問起自己身邊的事情,他說他害了這個黑社會案涉案所有成員,60個家庭,那將是多麼大的痛苦!說完後他馬上發現了自己的失誤,接着又說,當然給那些受害人的家庭更是帶來了無法想象的痛苦。
跟我混地兄弟們沒有一個好下場。除了相互鬥毆被打死以外,可以說都被一網打盡,就連那些小馬仔也無一漏網,個個站在法庭接受審判。這次涉黑案提審的一個警察,以前審過我,他說如果我不判緩刑,呆在監獄恐怕不會走到這一步,我覺得真是這樣。跟我一起的一個兄弟,開始跟我們做了幾起案,後來這傢伙因盜竊被判了刑。要是不判刑,肯定還會背幾條命,這兄弟出獄後回了原籍,不與我們聯繫,聽說洗手不幹了。但我們這案子發了後,他還是被抓獲歸案,又一次和我們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審判,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
在我們作惡的那時起,我們也感到了自己的末日不會太長,尤其後來的瘋狂階段,我感到兄弟們的思想不對勁,突發性的事件太多,這樣下去,絕沒有好下場,我叮囑他們不要沒事找事,但不起作用,他們個個羽鷹豐滿,我已控制不住局面,有些小馬仔打着我的旗號惹是生非,自收保護費,我好多都不知道。如今想起來,我覺得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開庭前,律師見我,我不要律師,我要自己辨,我只相信自己,再說,自己做了那麼多罪惡,也沒必要請律師。後來律師說,你們家都請好了,委託手續也辦過了。我知道律師是維護被告人權益的,但我做了那麼多罪孽,怕是誰都挽救不了的。 我在逃亡的路上就開始後悔了
問起馬冰冰最後的陳述材料時,馬冰冰說,我的陳述材料主要表達我的請求和態度。對於我作過的案子,我想從整體的案子談我的觀點,我所做過的案子經歷了兩個階段,尤其是1995年以前的案子,那一段我們作案沒有明確的目標,常常是有人吆喝要打架,我們就馬上動手,作案的動機有時也不清楚,所以那一段很不成熟。1995年以後,雖然我們一塊作案的有時聽我的,但有時我也不知道。我請求法院在審理時,不要有我是老大,我是團伙領導的成見,不能先入爲主。請求法院公正判決。再就是我的態度,我很後悔!我想從法庭上對受害者家屬說,但我沒說出來,我真地認識到了自己的罪過,我給受害者家屬和同案犯家屬都帶來了很大痛苦。我也不是因爲被抓了要判刑我才後悔,我在逃亡的路上就開始後悔了! 看守所裏整天看歷史書
問起馬冰冰在看守所裏最想幹的事情,馬冰冰說現在就想多看點書,馬冰冰說在看守所裏,能看報紙,晚上還能聽廣播,他的報道就是從報紙、廣播上知道的。他說他不愛看小說,愛看歷史書籍,最近看的是《資治通鑑》。筆者與馬冰冰探討書籍對他的影響,馬冰冰說,由於看書目的不同,收到的效果也不同。
據管教民警蘇生福講,看守所爲了緩解在押人員的心理壓力,安排時間讓在押人員打牌、下棋,馬冰冰從不打牌和下棋,說對打牌下棋不感興趣,讓他打牌,他說哪有時間玩這,別人打牌下棋,他在一旁只看自己的書。同號室的說,馬冰冰和他們在一起,說話就能看出文化素質高,看的書多,說啥都能說出個頭頭道道,跟他們明顯不一樣,對同號室的態度也不錯,平時說話沒有髒字。再就是馬冰冰心態好,開庭回來,從馬冰冰臉上從來看不出害怕的樣子。 和管教隊長無話不談
問起看守所裏的情況,馬冰冰說,現在看守所與以往大不一樣了!前幾年,我被送到看守所的時候,犯人有被捱打的事,這次進來就沒有,這不是因爲我的名氣大,進來的犯人都一樣,隊長、醫生們進來先檢查身體,看看有沒有傷,接下來,就跟你談話,瞭解你的思想,告訴你的權利,告知要遵守的監規。這一段,我確實沒見過號子里人有被打的現象。
我們每天早上頭一件事就是做操點名,檢查安全,晚上,關押的人在一塊說得最多的是各自的案子,到這一步,大家都是互相安慰,對於那些案子輕一些的,大家說得最多的是以後出去好好幹,別再進來。每天打飯的時候,管教隊長就在旁邊站着,大家都一樣,沒有區別對待,勞動、休息的時候,管教隊長隨時都問,你吃飽着沒有,有沒人打,發現誰有病不舒服,衛生所的就來檢查。病重人員都被接到衛生所治療。我們和管教隊長關係處得不錯,平時,管教隊長也和我單獨聊,案子上的,案子外的,有關家庭的,生活的,我們可以說是無話不談。 法庭保障被告的各項權利
問起對辦案警察的看法,馬冰冰說,現在警察的素質高多了,說話跟以前大不一樣了,我們問是否有動手打人現象,馬冰冰說,絕對沒有,對我挺客氣的,審我的警察都特有耐心,我還是挺佩服他們的,他話頭一轉,說以前對警察影響不好,就是因爲有些警察素質差,乾的事情看不過,我們讓他詳細說說,他說那都是以前的了。馬冰冰接着又說起開庭的事,他說如今法庭確實保障了被告人的各項權利,庭審、調查、辯護都嚴格按程序走,原以爲那是走過場,判決大概早都定好了。但通過開庭,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至於判決,也不是提前定好的,有些辯護法庭還採納了。 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真好
我和我妻子以前是同事,我們認識時,她才20歲,我們談戀愛後,他們家以她小,反對我們的事,但我妻子態度很堅決。後來我們結婚,我們也想好好過日子,但之前因我闖社會打羣架,在軍供站作了傷害的大案子,所以結婚不久,就被抓走了。我後來出來和妻子一起生活,我們的感情很好,因爲一幫兄弟老找我,我又沒管住自己。我妻子比較老實,好多事我都瞞着她,也不讓她知道,她也比較聽我的話,她勸過我,讓我別在外面惹事,我沒聽她的話,現在想來,我是大男人主義,要是多聽她的話,就好一些。
在我逃到海口的那兩個月,我感覺那樣的日子真好,那兩個月,我隱姓埋名,過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可惜那幸福、自由的時光太短暫。只怨自己想當初沒有把握住自己。
在逃到海口前,我從不將自己的行蹤告訴家人,我走到這一步再不想連累別的人,到了海口,我妻子聯繫上了我,因爲,我們的孩子出了車禍,我和我妻子遭受的打擊特別大,尤其是我妻子。對於一個女人來講,丈夫、孩子是她生命的全部,孩子沒有了,我又遠逃在外,當時,她的精神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就想到我的身邊來,當然也更想再要一個孩子。我妻子到海口後,我們租了一套房子,過起了平靜的生活。我還在街上花了60元買了一輛舊自行車,出門騎着那輛自行車比我曾經開私家車都舒服。生活有規律,沒有人打攪,那一段的日子特滋潤。早上起來,到早市把新鮮的菜買好,下午,再到超市,買一些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回到出租房,自己熬稀飯,自己做菜,自己做出來的味道就是好,也就是這一段,我和妻子過着真正的夫妻生活。我要告訴世人的是:過普通人生活真好。
有些人大都在擁有自由的時候,不珍惜自由。實際上,人最大的財富就是擁有自由,大牆外面的人是無法理解我們對自由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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