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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放羊人捧着被染紅的土說,這樣的土地還能種莊稼嗎? |
河水被染成五顏六色,地上寸草不生,空中瀰漫粉塵和惡臭。天津市北辰區西堤頭鎮百餘家化工企業高密度排放的廢水、廢氣,將這一地區污染得滿目瘡痍。這種狀況已持續了十多年。
新華網記者日前對這一地區進行了歷時一個多月的深入調查,發現嚴重污染的背後,是"法不責衆"的企業心態;是以犧牲環境爲代價的發展觀;是"污染容易治理難"的環保困境。
6月中下旬記者根據新華社新聞熱線提供線索,對天津市北辰區西堤頭鎮劉快莊村和西堤頭村附近的百餘家化工企業進行了多次暗訪。記者發現,劉快莊村的小河已被染成黑色,河面上漂浮着油污和泡沫,散發出刺鼻的惡臭。河邊的村民說,這都是拜沿河而建的幾家化工企業所賜。這些廠子和村民住宅僅一牆之隔,排污口都隱藏在水面以下。企業日夜不停向河中排放廢水,經此流入豐產河。村民的母親河成了企業的排污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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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加工酸化油的女老闆在阻攔記者拍照時說,那些大廠比我們污染厲害得多,你們爲嘛不去那兒? |
河邊的旺盛油品經營部用熱煉工藝加工油脂,廢油從廠後小溝明目張膽地排入河中。其女經理看見記者拍照,急忙阻攔,連聲說:"那些大廠污染比我們厲害的多,你們爲嘛不去那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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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化工企業直接往永定新河傾倒污水,河岸土層被染成紅色,副河呈深紅色,當地村民戲稱其爲“紅河谷”,異味讓人難以接近。 |
永定新河與渤海灣一脈相連。這裏的污染狀況更爲嚴重。天一入黑,附近的化工企業就用罐裝車直接往河裏傾倒污水。河岸土坡被染成紅色,副河呈深紅色,就連野兔從河邊跑過,蹄印都是紅色的,當地村民戲稱其爲"紅河谷"。下游村民爲防止污染,將副河閘死。但每年一到汛期,副河水位擡高,污水漫過堤壩,進入永定新河,直接流入渤海灣。
一位河邊的牧羊人說,永定新河已經成爲"死河",河中已沒有任何活物。從別處來的小魚一進入永定新河,也立馬被毒死。河邊正在勞作的曙光農場職工說,除了污水污染,化工企業的"毒氣"也讓人防不勝防。他在附近種植的幾畝棉花,就被豐田化工廠排放的有毒氣體薰死。地表水嚴重污染使他們不敢取水澆地,莊稼收成大減。
"一聞空氣變味兒了,就知道到西堤頭了。"一位常年在楊北公路上跑運輸的貨車司機見記者採訪,也有話要說。"這條公路在西堤頭鎮這一段,兩邊就有好多化工廠,我們車一到這個鎮附近,不管多熱的天,都要趕緊把車窗搖起來,受不了這味兒!"
魚米之鄉現在連井水都不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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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一農民出示被化工廠排泄出的有毒氣體薰死的植物 |
趙懷才(劉快莊村村民)對記者說,近十幾年來,由於治理污染不力,當地化工企業越聚越多。村民生活在嗆人的異味之中,空氣中漂浮的粉塵使村民長年不敢開窗戶。地表水嚴重污染,繼而污染地下水,村民只能喝苦澀的井水過活,村裏呼吸道疾病和癌症高發。外地人將劉快莊村叫做"癌症村",別的地方的姑娘都不願意嫁到這裏來。
十多年前水網發達的魚米之鄉成爲化工企業聚集地,使這裏水體變黑、空氣變臭、田地荒蕪、魚蝦絕跡。西堤頭大白菜是當地有名土產,享譽津門,但近幾年由於污染,使之銷聲匿跡。
"你們聞起來是惡臭,在我們鼻子裏是什麼氣味都沒有!"劉快莊村民老陳說,十多年的連續污染,使村民對"毒氣"已經習以爲常。"原來絕大部分村民都在化工廠裏掙工資,但這幾年村裏得怪病的越來越多,四五十歲的壯漢說沒就沒了,村裏人在廠裏上班也越來越少了,現在廠裏打工的,都是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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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渤海灣一脈相連的永定新河已經被污染成“死河” |
2003年劉快莊村民自發進行了調查統計,在調查的190村民中,常年頭疼、噁心的有148人,39人有經常性哮喘、氣管炎等呼吸道疾病。自1998年以來,已有200多人死於癌症,其中絕大部分是肺癌。
地表水嚴重污染禍及地下水。劉快莊村民以前可以直接喝河水,現在連井水都不敢喝。村民說,從幾百米深地下抽上來的水,都是發黃的,喝起來有股怪味。
村民說,由於長期在家做家務,常年生活在污染環境中,當地中青年婦女長腦瘤的也爲數不少。她們生活不能自理,成爲家庭的嚴重負擔。
企業治污僅爲做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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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一化工廠在往簡陋的設備裏灌輸高濃度化工原料 |
經過多次守侯,6月18日傍晚記者看到,永定新河旁的一條排污溝內,克諾化工有限公司正在排放黑色的工業廢水。濺起的白色泡沫有一人多高。而8月6日記者在當地政府官員陪同下進入該廠檢查時,經過該廠污水處理設施的淨化,原本烏黑腥臭的廢水變成了無色無味的一類水質,澆地、養魚不成問題。該廠負責人劉亞文介紹,該廠主要生產弱酸性直接類染料,年產值達2000多萬元。每年污水處理要花費二三十萬元,佔總成本的5%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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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化工廠內工人戴着簡易防毒面具正在生產鹼性玫瑰精染料,工人身上被染得紅一塊、白一塊,面目全非。 |
同日下午,記者從後門進入振興化工廠,看見工人戴着簡易防毒面具正在生產鹼性玫瑰精染料。廠區地面被染成紅色。工人身上被染得紅一塊、白一塊,面目全非。工廠廢水未經處理,經地下暗道流入廠區外的一個蓄水池,再用水泵排入永定新河副河。而6月28日記者再到該廠查看時,廠區正門儼然是一座花園式廠房。記者試圖採訪,工人紛紛躲避,一名銷售部負責人說,廠裏也有污水處理設施,但大家都在往河裏排放污水,我們不排白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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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流血的傷口 |
張永超(西堤頭鎮黨委副書記)說,這些化工企業從業人員達四五千人,一線污染崗位的工人大多是外地民工。鎮政府執法人手不夠,力不從心,化工企業跟政府打游擊戰,你一檢查,他就停產或啓動處污設備;你一走,他就恢復原樣。
谷衛國(北辰區環保局局長)說,西堤頭鎮化工企業污染問題由來已久,區領導和環保部門對此也十分重視。企業出於降低生產成本考慮,的確存在偷排污水現象,其他企業也羣起效仿。由於污染企業多,環保部門查不勝查。即使查到,也只能罰款了事,無法對污染企業進行傷筋動骨的打擊。
當地一些基層幹部認爲,前幾年對幹部的考覈指標"GDP掛帥",政府的吃飯財政就靠這些污染企業養着,你讓他怎麼查?化工企業在當地形成以油漆行業爲主的產業鏈,不少企業因爲偷逃排污費用而在市場上具有競爭優勢。排污的罰款比治污的花費低得多,誰不排誰是傻瓜!
政府治污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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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治理不力,不少化工企業將化工廢水直接排出 |
污染持續了十多年,當地羣衆也多次向有關部門舉報投訴,但爲何得不到徹底治理?記者經過多次明察暗訪發現,所謂的治理整頓,竟是將污染源進行"掩耳盜鈴"式的修整。8月9日記者發現,克諾化工廠的排污口由明渠改爲了暗溝;振興化工廠正在給露天蓄污池加蓋水泥蓋子。
污染已到非徹底治理不可的地步,將各企業污水集中處理是解決污染源的有效途徑。但資金匱乏成爲擺在當地政府面前的一道難題。
周立祥(西堤頭鎮黨委書記)給記者算了一筆賬:鎮政府一年的財政收入僅爲1000多萬,勉強維持政府運轉,而鋪設排污暗管和建設污水處理廠需要花費5000萬元。近期將對當地進行一次環境質量評價,預計要花費150萬,鎮里根本拿不出這個錢,只能從區裏先劃撥50萬,將項目先運作起來。
周立祥說,計劃由區、鎮、村、企業和社會五級籌措治污資金,也是由鎮裏出面到處化緣。鎮裏召集各個村幹部開了大大小小無數次會議,部分村幹部始終認爲,污染企業集中在幾個村子,稅收也上繳在這幾個村,少數人吃了酒席卻要大家付帳,這不公平。
企業對於集中處污方案態度不一。排污暗管網絡政府只修建主幹,企業要自修支路,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企業原有的處污設備投資不菲卻廢棄不用,而且污水處理廠根據企業排污的水量和質量收費,增加了企業成本。
村民更不買賬。企業污染已經嚴重傷害了老百姓身心,沒得到賠償不說,反而要大家爲治理污染捐款,這實在說不過去。私企老闆通過污染掙了錢,卻要大家承擔這一惡果。
爲徹底治污,北辰區領導提出,對西堤頭鎮領導班子的年終考覈將不考慮GDP指標。周立祥說,科學發展觀要求實現可持續發展,獲取個人利益不能以傷害集體利益爲代價,取得當前利益不能以犧牲長遠發展爲代價,促進經濟發展不能以損害環境爲代價。鎮裏將積極籌措資金,對污染化工企業堅決關停並轉,以此次治污爲契機,還清環境欠賬,實現地區產業結構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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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在一化工廠排放化工廢水處取水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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