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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8月26日早晨,餘小平被發現自縊於家中(圖中畫圈處) |
1月10日,江西宜春。一場鵝毛大雪突降,但很快就無聲消融了。除了溼潤地面,留給人們“下雪了”的模糊回憶外,雪花沒有給這座城市更多的印記,而天氣似乎更冷了。
在五眼井的一條老巷深處,76歲的舒維簡靜靜躺在臥室裏。
朝南牆面上,掛着她兒子餘小平的大幅照片;鄰屋一角,端放着老伴餘寄生的頭像。
一個瀟灑帥氣,躊躇滿志,一個清癯冷峻,寫盡滄桑。但而今,這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已先後離去。
2003年8月27日上午9點,時任上饒市委書記的餘小平,被司機發現自縊在上饒的家中,成爲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個在任自殺的地級市委書記。2004年12月6日上午9點,消防隊員發現餘寄生倒在自家廚房裏,屋子裏瀰漫着濃烈的煤氣味。
由於臥室通向廚房方向的木門關上了,熟睡中的舒維簡與死神擦肩而過,但她一直沒有甦醒。醫生說,她很可能再也不會醒來。
經治療,她睜開了雙眼,卻是無意識的。她辨不出故去丈夫和兒子的面容,也認不得牀頭默默忙碌的唯一女兒。世間一切,無論是曾經輝煌還是落魄,在她眼裏,已變得毫無意義。
意外還是自殺 湮沒在疑問中的煤氣中毒事件
最早到達現場的是宜春市消防支隊袁州區消防大隊的官兵。他們從樓上攀爬下來,然後打開窗戶進入房間。但對於現場情景,他們以“領導交代不能對外透露”爲由拒絕記者採訪,只說了句“門是反鎖的”。
這種謹小慎微的態度和“門是反鎖的”這一細節,並不能證明什麼,但事實上,由於餘小平離奇自殺的事實,其父親餘寄生之死,也被當地一些人有意無意理解爲“承受不住壓力選擇自殺”。不過,餘家的親戚都堅決而憤怒地否定了這一說法。
根據餘小平的堂弟媳李萍(化名)的說法,餘寄生夫婦倆完全是“煤氣意外中毒”。
那天上午8點,保姆準時來到餘寄生家門口準備做事,但門鈴響了很久,一直沒人開門。她找到在同一條巷子裏上班的李萍,問老人是不是出去了。李萍說:“應該不會啊,我伯父腿不好,長期坐輪椅,走路都會摔跤的。”她們猜想老人還在屋裏,但防盜門剛換幾個月,大家都沒有鑰匙,就想到了撥打119。“我在電視裏看過消防隊員爬梯子,可以不打破東西。”
門終於開了。濃烈的煤氣味撲面而來,李萍站在門旁,一眼就看見伯父趴在廚房裏,“我嚇壞了,他身邊好像還倒着他的柺杖”。伯母舒維簡則躺在臥室的牀上,人事不省。
李萍說,伯父家很早就吃晚飯,他看書卻看到很晚。可能是頭天深夜,伯父去廚房熱奶,開煤氣(但沒打着火)後跌倒了;或者可能是伯母開煤氣燒東西,以爲打着火了就去睡覺,後來伯父聞到煤氣味,就去關煤氣,但人跌倒了。伯母躺在臥室,門關着,根本聽不到外面的動靜。
李萍提供的佐證依據是,餘寄生的眼鏡和報紙放在輪椅旁凳子上,電視和檯燈都開着,有一瓶奶放在竈臺旁。而且,他家的煤氣竈很陳舊了。
目擊者稱,消防隊員進入房間之前,沒有把玻璃砸碎,而是很輕鬆把推拉窗推開了。李萍說,伯父家平時給窗戶留條縫,是晚上睡覺時換氣用的。如果自殺,幹嗎不把窗關緊呢?
120急救醫生趕來,先把餘寄生擡到樓下小院裏。“病人意識迷失,瞳孔擴大,心音和呼吸音均消失,頭頸部、四肢僵硬,心電圖診斷爲直線。”宜春市急救中心主治醫師蘇廣春說。
78歲的餘寄生當即被宣佈死亡,然後被家人擡回屋內。舒維簡經簡單檢查後,被緊急送往醫院。
蘇廣春那時並不知道病人就是餘小平的父母,但他顯然感覺到了這次出診的不尋常之處。“圍在我身邊的鄰居,眼神都很異樣,而家屬沒有呼天搶地,保持我出診中少見的沉默,好像沒看見他們流淚。氣氛很壓抑,我出診過這麼多次,唯獨這次壓力很大,很緊張。”
舒維簡被送往宜春市第二醫院的第4天,睜開了雙眼(無意識),有吞嚥動作,洗腳時水太熱會知道燙。忙前忙後的,主要是她的女兒、餘小平的姐姐餘麗芬(化名)。“她想得非常周到,非常細緻,人非常孝順。”醫生、護士們都這麼評價她。
那段時間,在有些沉悶的病房裏,天天傳出輕緩的古典音樂和民歌。那都是舒維簡平日裏愛聽的。餘麗芬聽說這樣能刺激病人大腦,就搬來了一臺放音機,天天給母親播放。
舒維簡做過20多次高壓氧治療後,仍處於這種“中度昏迷”狀態。住院25天后,她被接回家中。主治醫師鄒小秋說,煤氣中毒不是很重的,高壓氧越做效果越好,但她的效果不是太好,而且時間越長,甦醒的可能性就越小。
鄒小秋明確告訴餘麗芬,她母親很可能將成爲植物人。
2004年12月18日,餘寄生追悼會在宜春市殯儀館舉行。這是一個小型的家庭追悼會,餘麗芬只邀請了父親生前的少數好友、同事,但送上慰問禮品的有三四百人,這稍微給了餘麗芬一點安慰。1年多前,他們中有些人還赴上饒參加過餘小平的追悼會。先送黑髮,再送白髮,對餘麗芬來說,無疑是無法承受之重。而現在,她又終日面對可能永遠不能醒來的母親。
“我們家的痛苦接二連三,但任何災難都壓不倒我。”餘麗芬只說了這一句。她是一所省級重點中學的英語教師,也是那裏的副校長。父親死後,她一邊照顧母親,一邊繼續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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