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層:大樓裏都是白色的煙塵有人喊救命
正當我們爭論的時候,我聽到“梆、梆、梆,砰、砰、砰”的聲音。另一個從81樓傳來的奇怪聲音喊道:“救命!救命!我被埋在下面了。我不能呼吸了。有人在嗎?”我聽到這個聲音,它使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在我們的討論上。我抓住羅尼的袖子,對他說:“來吧,羅尼,讓我們把這個傢伙救出來。”
在那裏,防火逃生門已經從牆上脫落出來,我們從門框和牆之間縫隙走過去,來到81層。當時81層已經一片黑暗,這時我隨身帶着的信號燈起了作用。我搜索着那個房間,我喊道:“誰在那裏?你在哪裏?”那個人回答:“噢,我可以看見你的燈了。”
在信號燈的光線下,我感覺就像走在充滿濃霧的夜間,到處都是白色的粉塵。那個人不停地說:“不,向右轉……向左轉……”過了一分鐘左右,我和隆確定了他的位置。那個人說:“你能看見我的手臂嗎?”他的手臂伸出牆外,或者那並不是一堵牆僅僅是一堆廢墟。他發狂似的晃動着他的手臂,我的燈光照到了他,我說:“好的,我們已經看到你了。”
當時,不幸的是,我的同伴羅尼難以克服煙霧帶來的不適。他隨身攜帶着一個運動包,也可能是公文包。他把包放在面前試圖過濾空氣,不過這顯然不起作用。他閉着眼睛退回了樓梯。
這時再一次的出現了奇蹟,我身處的地方有乾淨的空氣,使我能夠自如的呼吸。我開始工作,努力把廢墟從那人身上移開。我後來知道他名叫斯坦利-普雷姆納斯,是富士銀行的一名員工。
最後,我從自己這一側已經無法再做什麼了,於是我對他喊:“你需要跳一下,你需要克服最後一道障礙。”他跳了一下,但是卻跌到了。我鼓勵他說:“加油,你可以做到,這是你出來的唯一辦法。”我一再的這樣喊着。斯坦利不停的跳,我終於抓住了他的領子和肩膀。後來他說,我當時把他拉出來時就像超人一樣。之前,我從來沒有這麼大的力氣,不過他說我確實做到了。我把他拉出來,我們倆倒在一堆廢墟里,滾在一起。這真是一個精彩的時刻,確實是。
“我必須見到我妻子,我要不惜一切代價見到我的孩子們。”
當時,隆離開了,他回到了樓梯上。但是當我和斯坦利返回樓梯時他卻不在。此外,當我和隆前往81層救人時,其他人已開始往樓上走。我看見科爾和約克托住那個胖女人的手肘,向樓上走去。他們對她說:“加油,我們在一起,我們會幫助你的。放鬆點,我們會和你在一起。”他們就這樣向樓上走去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們。我還記得大衛-維拉帶着他的對講機。
我不知道羅尼究竟是向上走還是向下走,但是我認爲是向下,因爲他一開始同意和我一起往下走。我後來才知道羅尼向上走去了,他一直走到了91層。他後來告訴我,他在那裏呆了10分鐘,非常害怕。不過他說:“我必須見到我妻子,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我的孩子們。我要把他們帶出來。”後來,他在我們之後5到7分鐘走下了樓。這個時間只是我的猜測,我看不到時間,因爲我的手錶在樓梯上意外的丟了。
向下離去78層:
於是,我和斯坦利回到了81層的樓梯上,我們開始向下走。
一開始的5層樓非常難走,因爲有的地方牆壁倒塌了,擋住了去路。我們不得不把這些牆移開,推到一旁。樓梯裏的自動噴水的滅火裝置已經全部打開,並起到了一些效果。不過這些滅火裝置的工作並不正常,樓梯上全是水,一片黑暗。
撞擊發生後,樓梯已經不是暢通無阻的了。在78樓的某個區域,你可以感覺到樓梯出現扭曲。因此,我們必須在黑暗中判斷道路的所在,很幸運的是我們作了一些正確的決定。到74樓以後,我們終於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這裏的燈仍然亮着,一切仍然正常,我們可以不用擔心呼吸的問題了。不過那裏看不見人,甚至連個鬼都沒有,只有我和斯坦利。我們開始交談,他有輕微的割傷和擦傷,不過他的情緒已經好轉了。我想他應該是把T恤脫了,因爲他僅僅穿着一件汗衫。
在68層:
我們繼續向樓下走。在68層,我們遇見了一個向樓上走的人。他名叫何塞-馬雷羅,已在我們“歐洲經理人”公司的安全部門工作多年,是我們的志願消防員之一。我後來得知,何塞和我們的許多員工一直下到30多樓或40多樓的地方。在那裏,他通過對講機知道大衛-維拉需要幫助,於是就又往上走來。他總是儘自己可能的幫助別人。
“他注意到一名白人男性平躺在地板上,痛苦的呻吟。他的頭上有很多傷口。”
何塞拿着他的對講機如同英雄般的往上走去。他向我們說:“我能聽見大衛在上面說話。我要去幫助他。”我試圖說服他不要冒險,我說:“何塞,大衛是一個成年人了,他自己能走出來。我們剛剛走過一段地獄般的路程纔來到這裏。你和我們一起下去吧。”不過他回答:“不,不,不。我會沒事的,我能夠給他們幫助。”於是他就這樣向上走去了。何塞才35歲,身體很健康。後來我不知道他究竟爬到了幾層,找到了什麼。
直到44層:
44樓我們進行了短暫的休整;
除了空無一人以外,44樓的情況一切正常。
斯坦利和我繼續往下走,直到44層。這段路是一條直路,但路上沒有任何人。在44樓我們進行了短暫的休整,因爲我知道44樓有一個天台。世貿中心1號樓裏有兩個天台,分別是在44樓和78樓。除了空無一人以外,44樓的情況一切正常。不過,我們在那裏發現了一個大約60多歲的白人男性,也可能已經70歲了,大樓的保安在照顧他。他平躺在地板上,痛苦的呻吟,頭上有很多傷口。保安對我們說:“我需要幫助,我的電話壞了,但是我需要給他找醫療服務。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照顧他。你們要答應我只要你們找到電話就立刻叫人來幫助我們。”我和斯坦利在答應之後又回到了樓梯裏。
到了31樓:大約是9點40,會議室
我通過電話告訴妻子我的位置,8點55分後我就沒有再和她通過話。
我們頗爲順利地繼續往下走;樓梯上一個人也沒有,電燈亮着,空氣也很清新。到了31樓,我們隨意地闖進了一個辦公室。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辦公室,看樣子像是個律師事務所或廣告公司。我們走到他們的會議室,一人抓起一部電話。
我通過電話告訴妻子我的位置,當時已經大約是9點40了。8點55分後我就沒有再和她通過話。我妻子已經打開了電視,她看到的第一個情景就是第二架飛機撞上我們的大樓。所以她不知道在這45分鐘的時間裏,我身在何處。我告訴她我一切安好。斯坦利也打了電話給他妻子,說了同樣的話。
然後我撥通了911――報警電話竟然是911,實在是個詭異的巧合。接話人告訴我稍等――在這種時刻,稍等實在是惱人的事情。我立即告訴他們,44樓上有人需要醫療救助,但是他們仍然讓我稍等,“你必須把事情報告給我們的上級”,他們隨後掛掉了電話。等我再打過去時,回答仍然是“稍等,你必須把這事報告給其他什麼人”。他們慌亂地接着電話,我猜測報警中心那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我現在知道,當時報警中心已經被無數的電話完全淹沒了。
當我第三次被要求把事情報告給其他人時,我忍無可忍,直接告訴他:“不,我要你聽着這個事情。我只告訴你一遍,然後我就掛下。”然後我向他報告了44樓上那位傷者的情況。對整個逃生過程中發生的這件事,我並未覺得不舒服,但卻有種怪異的感覺。我們一共在會議室大約呆了四分鐘,然後返回樓梯。
直到我們走到一樓。
我們從一個半價票銷售點走出樓梯間,這裏是南塔的北面。 “好像這裏已經被廢棄了100年,而我們剛剛發現它。”
我們當時絲毫沒有意識到大樓即將倒塌。我告訴斯坦利,“不要走這麼快,我可不想崴了腳走下三十層樓梯。”所以我們減慢了速度,慢慢地往下走。一路上我們沒有見到一個人,沒有消防員上來,也沒有看到大樓裏的其他人撤離,直到我們走到一樓。我們從一個半價票銷售點走出樓梯間,這裏是南塔的北面。
“好像這裏已經被廢棄了100年,而我們剛剛發現它。”
我們走出來,看着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以往,這裏噴泉歡快地流淌,街頭小販開着他們的棚車往來,商人在大廈中進進出出,遊客往來如織……一幅熙熙攘攘的人間盛景。如今,這片土地已經死了;彷彿是荒寂的月球表面。看起來這個地方就如同已經被廢棄了100年,而我們剛剛發現它。
一切都是超現實的,我們瞠目結舌,凝視着這一切,足足有二三十秒鐘。“這裏發生了什麼,太詭異了。”我們從一部已經停止運轉的扶手電梯上走了下來。除了應急電燈,大樓裏所有的電力都中斷了。電梯上幾名女士告訴我們,“如果你們想出去,就從這條路走,進入維多利亞大街商店,右轉,然後從薩姆-谷迪商店出去。”
我們終於知道身在何處,因此輕鬆地走着,再轉到第二走廊。消防員和警察從我們身邊走過,從他們的神情步態,看不出有什麼慌亂。他們井井有條地完成工作。一路上還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撤離者,既無驚慌也無擁擠。――這裏已經或多或少地被廢棄了。
大街: “我們可不可以擡頭看有沒有碎片?”
我們從大廈東南角的南邊第四齣口出來。
門口站着警察和消防員,其中一個說,“等一等夥計,如果你們要穿過自由大街,最好快點過去。那裏到處有碎片落下。”我反問到,“我們可不可以擡頭看有沒有碎片?”他回答:“至少我是不會的。快點過去。”
但是我不能讓自己這麼做。我躲在屋檐下,小心翼翼地擡頭看有沒有碎片飛來。我說:“斯坦利,你準備好了嗎?現在沒有碎片,我們衝過去。”斯坦利表示同意。我又擡頭看了一眼確認沒有碎片後,和斯坦利衝到對面。大街相當寬闊,有好幾條車道。但是街上沒有人,也沒有車輛往來。只有幾部救險車停在那。整條大街像是一個非武裝區,空蕩蕩的。
“這時斯坦利情緒失控。他哭着向那些牧師說,‘這個人救了我的命’。”
穿過大街,我們可以看到一些人站在商店門口,保護他們自己不被可能倒塌下來的東西傷到。我們一直跑到街道拐角,進入另外一個街區,才停下來喘口氣。這裏有一家熟食店。我問老闆:“有沒有水?”老闆走進去然後遞給我們兩瓶水,他說:“實際上,這是一家早餐店。不過我想今天不會有人來了。”隨後他又送給我們一個果盤,裏面有一些新鮮水果和甜食。考慮到當時的情景,這位老闆真是一位慷慨的好人。
我們拿着果盤走到另一個街區,在三一教堂西面遇到幾位牧師。這時斯坦利情緒失控,他哭着向那些牧師說,“這個人救了我的命。”他完全失控了。我這時也情緒激動起來,我們擁抱在一起。我說:“你知道嗎,斯坦利,你可能認爲是我救了你,但我認爲是你救了我。你把我從那場是向上走還是向下走的爭論中解救出來。現在我到這了,我還活着!這一切都是因爲黑暗中你的聲音!”
幾位牧師爲我們祈禱,其中一人說:“如果你們願意,教堂的大門是爲你們開着的。”大廈將傾:還沒等我說完,南塔已經開始倒塌了。
我和斯坦利相對而視,點頭同意。我們走到教堂南面。那裏,教堂大門正對着一段斜坡。我們走上斜坡,兩側的圍牆漸漸變矮。這時我們就可以看到世貿雙塔了。我們抓住教堂墓地的圍欄,看着熊熊火光中的世貿大廈。斯坦利說:“克拉克,我認爲大廈就要塌了。”我回答:“不可能的。大廈是鋼筋結構。燃燒着的是傢俱、窗簾、地毯。大廈是不會……。”還沒等我說完,南塔已經開始倒塌了。
從我們逃出大廈到現在,我敢說還不超過五分鐘。轉眼間大廈就消失在自己的一片塵埃與巨響之中。當時我認爲是飛機撞擊點以上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部分倒塌了。我的感覺糟糕極了。我的意思是,儘管逃生之路驚心動魄,但是你至少心存希望,覺得人們還是有機會逃出來的。但是現在,全完了,我確信大樓高層的那些人已經沒有任何機會。我和斯坦利目瞪口呆地站在那,一時間意識不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四周突然變得靜悄悄的,沒有人動一動,大家都被這景象震撼住了。直到一片鋪天蓋地海嘯般的塵埃襲來,人們才驚慌失措,奪路而逃。好像災難片中的情景一樣,人們躲避着遠處飛來的碎片和塵埃。我雖然知道不會有什麼固體碎片會傷到我,但是這鋪天蓋地的塵埃卻讓我呼吸困難。我們迅速地跑到42街,跑進一座大樓,背後是滾滾塵埃……
大樓裏面已經被擠得滿滿的,陌生的人們做着同一樣事情:沒有目的地四散走動。 “我呼喊着,四處走動尋找,但是斯坦利已經不見了。”
這時我才意識到我一直傻傻地拿着那個果盤,我把它仍在一邊。非常奇怪的是,在奔跑過程中我竟然沒有意識到我一直拿着它。人們看到果盤中的食物,圍了過去。
我們在大廳裏呆了約半個小時,外面塵埃漸漸落定。我們走到大樓東側,走上新街。天空灰濛濛的,好像冬天一樣。我想這可能是塵土的緣故。但是奇怪的是,它們看上去就好像新鮮的落雪。我們驚奇地沿着街道走去。我當時仍然認爲,倒塌的只是大樓的頂部而已。手機、固話都已失效――我沒有辦法用電話向任何人通信。
我們在曼哈頓區東部一帶繼續遊蕩。在東河邊上,斯坦利給了我他的名片。謝天謝地,多虧了這張名片。因爲不久後我們倆就在人羣中走散――他在人羣中消失了。我呼喊着,四處走動尋找,但是斯坦利已經不見了。我非常感激他給了我這張名片,讓我意識到斯坦利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我當初的想法是:哇,這是上帝派到我身邊的一位天使。雖然這個想法很荒誕,但是卻溜進了我的腦海。但是現在,我有了他的名片,所以我知道,斯坦利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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