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興華
『山上的人又下來活動了』
陝西漢陰鐵瓦殿特大殺人案剛發生時,劉錫偉和老伴正去青海西寧參加一個司法精神病鑒定專家研討會。
這對精神科醫生夫婦今年3月剛從美國回來。他們先是去了廣西柳州,看望過去的醫院同事,之後又見了特大殺人犯馬家爵的姐姐。
他們在為馬家爵申請司法精神病鑒定時相識。那次鑒定最終確定馬家爵沒有精神病,馬家爵因此被執行了死刑。
西寧會議上,73歲的劉錫偉宣讀了自己的論文《返祖獸性化癥狀群》。論文列舉了大量精神病人的異常表現,其中最重要的是精神病人殺人現象,他將其歸結為『瘋劫』。
返途中,兩位老人到陝西漢中省親。從當地報紙上,劉錫偉看到了震動全國的邱興華案。當時,他指著邱興華的照片對老伴說:你看,我們山上的人又下來活動了。
劉錫偉,廣西龍泉山醫院精神科前主任,現江蘇無錫市精神衛生中心主任醫師、教授,在50年的從業經歷中,接觸了成千上萬精神病人,他把這個特殊群體比作是一個『山頭』,自己則是他們的『山大王』。
在劉錫偉與老伴的話語裡,『從山上下來活動』的意思是:精神病人殺人了。
當時,警方正全力通緝邱興華,公安部發布A級通緝令,懸賞5萬元(後增至10萬元)。陝西警方更是動員上千人力上山搜捕。
劉錫偉按照通輯令上公布的手機號碼,打給陝西省公安廳一位董姓工作人員,說:邱興華很可能是一名精神病人,並建議最好到邱興華熟悉的地方去抓。
半個月後,邱興華在漢中佛坪的家中落網。
從漢中返回無錫途中,劉錫偉去了一趟洛陽,看望了一個因他獲釋的精神病人。這是一個研究生,8年前,他將自己學校的黨委書記、團委書記還有教研組組長砍傷。劉錫偉看了相關報道,就打電話給當地警方,說這個人精神可能有問題。
後來一做鑒定,果然患精神分裂癥。
精神病專家開始『制造麻煩』
邱興華8月19日被抓獲之後,預審、起訴、審判工作緊鑼密鼓展開。10月19日,陝西省安康市中級法院公審邱興華。不過,原定的現場直播臨時取消,改為錄播。據說,安康許多商人這一天本來已經放棄了生意,想看法庭上的邱興華怎麼解釋殺人動機,這是一個讓人困惑的問題。
困惑的不僅是普通百姓。邱興華一審判決之後,主審法官王曉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直至審結,我仍然無法理解和評價邱興華這個人……邱興華的行為是殺人成性,還是別的?我不得而知。』
但劉錫偉一點也不困惑,邱興華殺人的整個過程,幾乎就是『瘋劫』理論在實踐中的演繹。
不過,邱興華的事他開始並不想介入。在很多人眼裡,他已經是一個『制造麻煩和不受歡迎的人』。女兒對他的意見很大,一度要把他接到美國『關』上半年,以免他再在外面『惹事』。
當然,劉錫偉也曾希望,其他的精神病學專家能站出來。只要有一個,問題或許就會解決。但是,他沒有等到一個人站出來。劉錫偉決定再次出手。
10月18日,邱興華案一審開庭前一天,劉錫偉自費趕到北京,開始了此後34天的奔波。
他想為邱興華爭取做一個司法精神病鑒定的機會。當時他並不知道開庭日期,但他意識到這事要快,得跟時間賽跑。
一審律師:不申請鑒定,是因『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1961年到1983年,劉錫偉一直擔任廣西壯族自治區司法精神病鑒定組組長。其間共參與鑒定了近百起涉及精神病案例。
根據我國刑法第18條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
然而,對於什麼樣的人應該做精神病鑒定,卻沒有相關規定。事實上,是否給嫌犯作精神病鑒定,由司法機關決定。
劉錫偉本能地感覺到阻力。他瀏覽了網上有關此案的報道和留言,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邱興華是一個變態的『殺人狂魔』,『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他也從媒體報道中看到警方為抓捕邱興華所付出的巨大努力,並得知他們已經立功受獎。
但劉錫偉不想放棄,他太在意這個『典型病例』了。
然而,沒有多少人理會他。他本來想去衛生部斡旋,但碰了壁,他希望能幫忙的一位醫學前輩對他很生氣:這樣的人(指邱興華)你也要幫?
他接著找到中央電視臺一個法制欄目,排了兩個小時的隊遞上材料後,對方答應上報。惟一的收獲是在人民日報社群工部,一位接待他的老同志高度評價他的行動和理念,答應將他的材料和意願轉交給中共陝西省委。
此外,他還給陝西省有關領導發了一個500字的電報。為了這封電報,他跑了4個郵局——大多郵局已經淘汰了這種『古老』的通訊手段,他正是要用特別的方式引起對方注意。
後來,他找到北京大學心理學教授王效道。兩人商議在北大就邱興華是否有精神病問題開一個研討會。為了不顯得過於『刺激』,用了一個相對緩和的名字——『瘋劫』現象研討會。
11名專家與會,但大部分都是心理學專家,劉錫偉更期待的精神病學專家並無幾人參加。稍感欣慰的是,這次研討後來見諸媒體,借助『北京大學』的名頭,劉錫偉相信能起一點作用。
他也請過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李玫瑾教授參加,李教授曾認為邱興華屬『變態人格』而不是『精神病人』,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李教授婉言謝絕。
在此期間,劉錫偉不斷寫文章投到媒體和有關部門,然而大都石沈大海。
劉錫偉後來在北京看了3遍邱案庭審錄像,更加堅信原來的判斷。
但是,在整個庭審中,邱興華的辯護律師沒有一句提到『精神病』。而公訴方安康市檢察院副檢察長李德纔則稱:邱興華精神正常,具有完全的刑事責任能力。
劉錫偉打電話給邱興華的這位律師:你只說邱興華有自首情節,但他殺了11個人,就算真是自首難道能逃一死?你為什麼不給他申請精神病鑒定呢?
對方回答說: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邱興華妻提鑒定申請
當劉錫偉在北京准備他的『瘋劫』研討會時,邱興華殺人案中的另一個主角,邱妻何冉鳳正陷入絕望當中。
在這起驚天大案裡,何冉鳳一開始就被釘在一個異常尷尬的位置——一個『殺人狂魔』的妻子。更重要的是,在媒體報道和世人眼中,他丈夫殺人,與她的『不忠』密切相關。
為此,何冉鳳不得不面對公安、法院和無數記者就同一問題的無數次追問:你跟熊萬成到底有沒有那種關系?
如此尖銳和毫無顧忌的問題,有時甚至當著她孩子的面問。
『沒有,沒有任何關系。』自始至終,無論面對何人,何冉鳳都這樣回答。盡管仍有疑慮,但詢問者見她答得淡定從容,也就放過。
然而邱興華不放過她。10月19日的庭審讓何冉鳳陷入谷底。面對鏡頭,邱興華『慷慨陳詞』。他稱自己殺人就是因為妻子跟道士熊萬成有『不正確的行為』,並且是『親眼所見』。
因為最重要的當事人熊萬成已死,警方和法院最後采信了何冉鳳的說法,認定邱興華的說法屬『無端懷疑』。此前,警方通過DNA鑒定否定了邱興華的另一個猜疑:兩個女兒不是他親生的。
可這並不能證明何冉鳳的『清白』。在法定期限的最後一天,邱興華上訴。他上訴的理由非常特別,不是為了保命,而是要『討回人格尊嚴』——他堅定地認為妻子和死去的熊萬成有『不正確』的『關系』,並認為他們應該付出代價。為此,他『要名不要命』。
二審辯護律師張樺不認為邱興華有精神病。據報道,張樺為邱興華辯護一條重要理由,就是邱興華對妻子的懷疑並非毫無根據。
如果這條理由成立,則意味著何冉鳳將繼續承受世俗的非議。
盡管何冉鳳多次提出要求,但警方至今未同意何冉鳳與邱興華見面,理由是擔心影響邱興華的情緒。在一審開庭後,何冉鳳去了看守所,幾句話之後,看守人員對她開始不耐煩:邱興華為啥殺那麼多人,你難道不知道?
何冉鳳強忍著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但她同時下定決心,一定要為邱興華申請精神病司法鑒定。為了對得起邱興華——他們畢竟是21年的夫妻——讓他死也死個明白。她相信,如果沒病的話,連走夜路都害怕的人,根本沒有膽量殺人。此外,她也想討回自己的清白。
盡管律師沒有支持,這個只有小學三年級文化的農村婦女,仍以邱興華家屬身份向陝西省高院提起了精神病司法鑒定申請。
『這兩年邱興華越來越怪』
何冉鳳覺得自己命苦。有時候,在悲傷和無助中,她會想起21年前一個鎮乾部的話:何冉鳳,你嫁給邱興華,就等於把自己當成草籽撒在山坡上啊。
這話是在何冉鳳與邱興華結婚時說的。當時,何冉鳳因為與邱興華『私奔』,剛剛被何家『押』回家。她被父母鎖在屋裡9天。出乎所有人預料,邱興華靠『法律武器』贏了何家,最後成功地把她娶到手。
何冉鳳與邱興華結婚第二年,婆婆何世春去世——這個一生不幸的女人在死後纔第一次得到何氏家族的尊重,他們讓邱興華大辦喪事,這使邱興華本來窘迫的家境雪上加霜。結婚第三年,第二個女兒出生,由於屬超生要交罰款,外出躲了兩年。1991年兒子志強(化名)出世,次年又是大旱,莊稼顆粒無收。1999年,她終於跟邱興華一起背井離鄉,從此過了7年顛沛流離的生活。
今天,她的不幸達到頂點:她成為舉國關注的殺人犯的妻子,而在世人眼中,她丈夫又是因她的『出軌』而殺人。
不過,在邱興華犯案之前,何冉鳳並沒有後悔過嫁給邱興華。她一直堅信,丈夫不是別人眼中的那個樣子。她知道丈夫愛她,也一直為這個家操心。在大河壩打魚那兩年,為了趕在開學前湊足3個孩子的學費,他晚上下網,白天跑十幾裡山路去賣魚,一天只睡兩三個鍾頭。
在躲計劃生育的兩年裡,何冉鳳遇到一個做媒的人,這人看她跟邱興華過得落魄,就暗暗給她介紹了一個江蘇人,條件比邱興華強得多。何冉鳳斷然拒絕,她相信邱興華終有一天能為全家帶來幸福。
然而,近兩年來,邱興華的行為越來越怪異,讓她難以理解。邱興華開始無緣無故打罵孩子;經常半夜醒來一通亂罵;煙癮越來越大,有時一晚上能抽四五包……
時至今日,何冉鳳仍不時想起從鐵瓦殿下山路上的一幕。那是第二次去鐵瓦殿,邱興華在山上鬧過之後,下山路上,因為何冉鳳頂了一句嘴,邱興華便抓住她的頭發,扒掉她的上衣,最後將她按在地上,用膝蓋使勁頂她胸口。
何冉鳳已經記不清這是邱興華第幾次打她。幾年來,打罵妻兒已成他的家常便飯。最重的一次,竟然把皮帶抽斷。
然而這一次不同。何冉鳳差點疼暈過去。她閉上眼對邱興華說,你接著頂吧,再頂一下我死了,你也就死心了。
邱興華沒有再頂。他繼續跑到路兩邊的樹林裡穿行,毫不顧忌樹上的露水和枝刺。
何冉鳳加快了速度,漸漸將邱興華拋在後面。她滑了一跤,手被竹子紮破,鮮血直流。她蹲在地上,邱興華從後趕上來。『天哪,天哪,你為啥要這樣!』邱興華看見她手上的血大驚失色,繼而失聲痛哭。『孩子們都長大了啊,我們很快就要好起來了啊,你說,你為啥要這樣做?你為啥要這樣做啊?』
何冉鳳和他一起大哭起來。但她還是不明白,不過短短兩三年,自己的丈夫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路過一條小河時,何冉鳳不慎滑到水裡。邱興華給她洗乾淨鞋子,然後堅持要給她洗腳。他說:我們結婚這麼多年,我還沒給你洗過腳呢。洗完腳後,他又從山上摘下一朵花,插在何冉鳳的頭上。『我怎麼感覺你跟剛結婚時一樣呢。』邱興華忽然又笑了。
何冉鳳再次原諒了他。兩人到了山下,邱興華從表弟李如意處借了5元錢,為何冉鳳買創可貼。何冉鳳提出想回家看看孩子,邱興華又借了15元,給何冉鳳買了車票。
兩人分手之後再未見面,一直到邱興華8月19日晚上回家,被守候在此的警察抓住。
邱家一門四『癲子』
在邱興華、何冉鳳共同居住過的何家梁院子裡,先後出過4個『癲子』。其中一個是邱興華的母親何世春,中年以後,她就開始無緣無故地生氣罵人,一天到晚自言自語。她說,如果自己不說話,就會有人整她的後人。
據77歲的一心村二組村民阮仕梁回憶,何世春的母親霍氏也是個『癲子』。阮仕梁清楚記得,霍老婆子死於1961年六月初一的河壩裡。死前阮仕梁曾見到過她,『沒人給我飯吃啊,沒人給我飯吃啊』,阮仕梁給本報記者扮個怪相,模仿她當時的瘋癲樣子。
何世春哥哥的小兒子(邱興華表哥)何德福也是個『癲子』。據他的侄子何冉全稱,何德福年輕時還好,但在娶妻分家之後,就變得越來越『癲』了。他跟何世春一樣,一天到晚無緣無故罵人,有時半夜會跑到山裡去。
不幸的是,何德福的兒子何冉奇也是個『癲子』。他的情況要比父親好一些,但同樣沒有生活自理能力,他幫叔叔家放牛,但經常把牛放丟了。
不過,直到劉錫偉的那個電話打來,何冉鳳一直沒有將邱興華與他的母親、外祖母以及表哥聯系起來。她只是覺得邱興華這兩年越來越怪,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劉錫偉費盡周折問到何冉鳳的電話。他必須要找到何冉鳳,因為他對邱興華的判斷都是基於媒體的報道,他不知道那些信息是否真實。最了解邱興華的人是何冉鳳。
手機是何冉鳳不久前剛剛買的,在此之前,這個家庭一直沒能裝得起電話。邱興華出事之後,有好心人提醒何冉鳳,再窮也要買一個手機,否則有人想幫她也沒辦法。
在劉錫偉的提示下,何冉鳳心裡好像打開了一扇窗戶,開始憶起邱興華那些曾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怪異行為。
5月19日,首次外出打工的邱興華突然回家了,離他出門還不到一個月。他進屋之後,先是把一個盛水的杯子打翻,然後用石頭丟何冉鳳,其中一塊打中何冉鳳的肩膀。吵了3天架之後,他讓何冉鳳將還未長成的豬賣掉,跟他到安康去『挖坑』。
閑逛了兩天之後,他正色跟何冉鳳說:有一個事情,不知你服不服?『啥事情?』何冉鳳問。『兩個女娃子不是親生的。』何冉鳳氣得掉眼淚,而邱興華則有板有眼地找了四五個證人,那些都是老家何家梁的人,已經有七年沒見過面。
何冉鳳沒辦法,只能按邱興華的要求,發誓說兩個女娃子是邱興華親生。
何冉鳳回憶,在第一次上鐵瓦殿之前,邱興華說他一個月前做了個夢,夢見他跟兒子在一座二層樓上,沒有樓梯,他不知怎麼上來的,也不知怎麼下去。兒子對他說,爸爸你先跳。結果邱興華一跳,卻發現下面突然出現了一根棒棒,回頭一看,兒子飛到天上去了,手裡拿著一個紅燈。
邱興華感覺這是不祥之兆,就拉何冉鳳去鐵瓦殿給兒子許願。
第二次去鐵瓦殿,是因為邱興華說的那個算命先生。初上鐵瓦殿之後,邱興華失蹤了幾天。何冉鳳後來接到他一個電話,說他在石泉縣城碰到一個白胡子老頭,拄著一根拐棍。老頭讓邱興華將鐵瓦殿上兩塊刻有邱姓的石碑挪到屋檐下。
案發後,警方和記者均曾找過這個神秘的白胡子老頭,但均無結果。
這一次上山,邱興華讓何冉鳳分別抓著殿裡供的神仙的道袍和胡子發誓,兩個孩子是他親生的。邱興華則趴在地上『咚咚』磕頭,嘴裡喊著:祖師爺啊,你要為我證明啊。
作案之前,邱興華還曾經回了一趟何家梁老家。何冉全在路上碰到他,見他端著一個臉盆,裡面放兩塊石頭。『結果他說是螃蟹。』何冉全對本報記者說。何冉全當即問他,『邱興華你是不是有神經病?』他說,『我沒病。』然後扭頭走了。何冉全稱,警方曾經就此細節詢問過他,他均據實告知。
何冉鳳還想起來,她跟邱興華一起外出打工期間,邱興華一直說胸口痛,找到一位陳姓醫生看病,醫生給邱興華開了180元錢的藥,然後又把何冉鳳拉到樓上,悄悄地對她說:不能再惹邱興華生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何冉鳳沒聽明白,她以為醫生的意思是邱興華的身體不好,而不是他對別人可能的威脅。
本報記者日前聯系到這位陳姓醫生,他承認確實給邱興華看過病,當時感覺對方『氣大』,但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隨便給他開了點藥。他否認曾給何冉鳳講過『後果不堪設想』之類的話,並特別加了一句:『我沒有給任何人做過證明。』
死刑懸疑
11月23日,何冉鳳在西安見到了北京律師陳志華。這是何冉鳳第一次到省城。不久前,經劉錫偉教授介紹,陳志華答應在二審中為邱興華辯護。陳志華曾是一名精神科醫生,專門從事精神司法鑒定,後因覺得收入過低,改行做了律師。
此時,一審判決已經過去月餘。由於邱興華提出二審不要律師,陝西省高院便依照規定為其指定了兩個安康的律師。陳志華這次來西安,是希望能爭取為邱興華辯護的機會,並不打算收何冉鳳一分錢。
在此之前,盡管仍遭白眼,但也有很多人幫助這個可憐的家庭。何冉鳳收到數十封陌生人的信件,有的匯款過來,還有人寄來衣服。
然而西安之行讓何、陳二人失望。省高院刑一庭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因為法院纔為邱興華指定了兩名律師,而且已經開展了工作,不可能中途退掉,而且,二審最多只允許兩名律師。
何冉鳳從法官口中得到,就在這一天早晨,省高院收到了她為邱興華申請司法精神病鑒定的掛號信。但是,法官對何、陳二人說,這僅是申請而已,至於做不做,法院要經過研究後纔能定。
有報道稱,邱興華二審開庭曾定於11月18日,後又說在上周開庭。但一直到現在,仍沒有開庭時間的確切消息。
劉錫偉心急如焚,他希望越晚越好。因為在他看來,在不做精神病鑒定的情況下開庭,就意味著邱興華的人頭很快落地。
再有整整一個月,從2007年1月1日開始,我國所有死刑判決將由最高人民法院統一復核。有專家稱,收回死刑復核權將可能減少20%左右的死刑判決。
然而這一天邱興華能等到麼?劉錫偉和何冉鳳,兩個原本素不相識、至今也未曾謀面的人,一天天數著日子。
試看邱興華案的天下之『大韙』的人
有一個人,一夜之間連殺10人,先向每人頭部各砍數刀,又用斧頭砸向每人頭部,而這10個無辜之人尚有一名孩童。
隨後,此人還將一個死者的眼球、心肺、腳筋挖出,炒熟喂狗。逃亡中,此人又將一名好心幫助他的人砍殺。
如今,人們都知道,這個濫殺無辜、手段極其殘忍的人叫邱興華。做下驚天大案的他兩個月前被捕,其時,人們無不拍手稱快,甚至燃放鞭炮慶賀,心想『槍斃這個狗東西』的日子不遠了。
但是,現在情勢或許有變,已有精神病專家、律師緊急吁請為一審已判死刑的邱興華做司法鑒定。因為有種種跡象表明,邱興華疑似患有嚴重的精神病,而一旦鑒定結論成立,那麼依據法律規定,這人可能最終被判無罪,不僅不會殺頭,甚至連一天監獄都不用蹲。
假如真有這樣的一種錯愕結局,赦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你能接受嗎?
想必很多人難以接受:首先,11個慘死的人的親屬可能就不答應;被血腥激起的『民憤』也不容易平息;還有,邱案的辦案人員也會因此承受巨大的壓力。這,或許就是邱興華被捕兩月有餘、一審也已審結卻至今未獲精神病司法鑒定的阻力所在。
邱興華案一審時的辯護律師,就沒有為自己的當事人提起鑒定要求。之所以沒提,是因為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天下之大不韙』呢?答案很明顯,就是一種全社會依然普遍存在的思維定勢——『血債要用血來還』,『殺人償命』,『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有罪推定』,『「壞人」沒有人權』。
這種『天下之大不韙』的慣性如此強大,有時甚至連一個精神病人都不肯放過。但現代法治之所以赦免、減輕一個精神病人的罪責,就在於法律只能處罰有主觀惡意的人,對於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精神病人,完全不適用『好漢做事好漢當』的習例,無論其如何危及社會,都非出自他的自由意志,國家只能醫治他、保護他而不是處罰他,因為處罰於他不僅毫無意義,反倒是一種毫無人道的做法。這,彰顯的正是一種大慈悲的人道情懷,是一種文明的法治精神。
當下,若乾有識之士正在為疑患精神病的『草民』邱興華奔走,呼吁依法保障這個『壞人』被鑒定的權利,我們相信,二審時有關機關會慎重對待被告人的這項權利。我們無意乾擾法庭的獨立審判,一切都應以公正、透明的鑒定結論為判決的依歸。只是我們認為,鑒於邱興華案的極大關注度,無論最終邱興華被判有罪與否,一個公正、透明的司法鑒定過程本身,就是向全社會播撒人權觀念、傳播法的精神的一節大課堂,或許還是中國司法文明史的一個裡程碑。
而這,也許正是邱興華案的天下之『大韙』!
我不是為邱興華一人奔走——對話精神病專家劉錫偉
記者:您與邱興華、何冉鳳素不相識,為何為他們奔走呼吁?
劉錫偉:我不是為了邱興華一個人,而是為了弱勢的精神病人群體和軟弱的司法精神病鑒定呼吁。精神病人是弱勢群體,作案以後,就成為弱勢群體中的弱勢。不僅他們的權利很難保障,就連其親屬也受到社會歧視。
目前我國存在大量的精神病人犯罪現象,對這一問題如果不重視,而是將他們視為正常人一殺了之,有失公平,也違反法律。
記者:邱興華案目前尚沒有二審判決,您的行為可能被認為是乾擾司法。
劉錫偉:我不是乾擾司法,而是想維護法律的公正。我國的刑法第18條明確規定,精神病人犯罪應該判決無罪或從輕處罰。而英國從1843年麥克·納頓條例(參見文後注)開始就有了這一做法,這是人類對自身認識的一個巨大突破,是司法史上的一個裡程碑。然而,160多年過去了,我們在精神病司法實踐中還是障礙重重。
記者:有哪些障礙?
劉錫偉:主要體現在精神病司法鑒定上。我國刑法盡管對精神病人犯罪有著明確無罪或從輕處罰的條款,但司法鑒定的主導權掌握在司法機關手中,只有他們認為應該做的鑒定,司法鑒定部門纔會去做。而經常的情況是,司法機關或者出於自身認知水平的原因,或者因為快速結案的衝動,往往不提起鑒定,這樣就會出現錯案,把一些精神病人送上刑場或送進監獄。
這次去廣西,我原來工作的醫院精神科的現任負責人告訴我,監獄曾經請他過去看病,結果他一次治療了20多個精神病犯人。當然,20多個不能說都是錯案,但肯定有錯案。
記者: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劉錫偉:主要是傳統觀念和長官意志的影響。多年來我們的司法已經習慣了殺人償命,習慣了『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因此精神病司法鑒定面臨極大的阻力。我在擔任廣西司法鑒定小組組長期間,當時的衛生廳廳長曾經3次幫助我『轉彎』,讓我改變看法,不要輕易給嫌犯下精神病的結論。
記者:工作做通沒有?
劉錫偉:沒有,我反而把工作組的人說服了。他們後來又找到我的一位司法鑒定方面的老師和前輩,讓他說服我珍惜自己的前途。我說,我正是因為珍惜自己的前途纔堅持這樣做,如果我不講原則瞎鑒定,以後若是錯案,簽字的人是我,承擔責任的還是我。別人是不會認賬的。
記者:這樣的情況是否普遍?
劉錫偉:我只能說有一定代表性。據我所知,一位我熟悉的同行在給一個嫌疑犯做鑒定時,因為做成了精神病,法院竟然不給報銷來回路費。結果他很正直,不給報我也照樣鑒定。後來有的專家就總結出一套經驗:如果是有權力和有名氣、有地位的人,如果真是精神病的話,做成精神病鑒定也無妨。如果是農民和其他翻不了多大浪的普通人,就鑒定不是精神病,殺了也就殺了。
記者:這些年,你做過多少起這種精神司法鑒定?
劉錫偉:不是太多,大概不到100起。
記者:結果如何?
劉錫偉:大部分都是精神病。你可以想象,連他們(指司法人員)都感覺到了,我們專業人士不可能看不出來。我印象中,好像只有兩起不是。
記者:現在有一種傾向,總是容易將精神病鑒定與司法腐敗聯系在一起。精神病鑒定常被看作是為嫌犯開脫的手段。
劉錫偉:有這種情況,但是極為個別。根據我50年的工作經驗,精神病人裝是裝不像的,尤其是在專業人員面前。鑒定人員拿了被告人好處作出精神病結論的情況也有,但不多。目前公開的數字是,我國的精神病司法鑒定有10%的『誤診率』,絕大多數都是把精神病人鑒定為非精神病人,或者把重型鑒定為輕型。
記者:被無罪釋放的精神病人是不是仍有可能作案?
劉錫偉:有這種可能,這正是精神病人司法中面臨的一個大問題。因為他們一旦再次作案,誰都無法承擔這個責任。所以,有的人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作鑒定,或者鑒定成不是精神病,一關了之,甚至一殺了之。
記者:這樣做的後果如何?
劉錫偉: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或許可能暫時平息『民憤』,但埋下了更大的隱患,因為精神病人犯罪現象等於被隱瞞了,而這種現象並不因為隱瞞而消失。其結果就是會出現越來越多的精神病人作案現象。
與此同時,這也使得司法精神病鑒定學科無法發展,越來越弱。最終的結果,就是讓這個群體的威脅越來越大,我們的社會越來越不和諧。
記者:有人說,精神鑒定的主觀性較強,不同專家往往有不同意見,因此說服力不夠強。
劉錫偉:精神病是一種疾病,跟任何一門科學一樣,醫生診斷起來都有主觀性,但是病癥本身是客觀存在的,你無法抹殺掉。有病不會變無,無病不會變有,在此問題上,我相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記者:在邱興華殺人案中,一審公訴人和法院都認為,邱興華作案前作了精神准備,會踩點,作案後還會逃跑,甚至能從警方嚴密的包圍圈中逃脫,因此認為他精神正常,具有完全的刑事責任能力。我本人也感到奇怪,如果他是精神病人,會有這麼多人看不出來?
劉錫偉:這是一個精神病學上的專業問題。精神病人發病有這樣的特點:時輕時重,時隱時現,時有時無。需要注意的是,邱興華的母親和表哥,都是中年以後纔發病的。但發病癥狀又不盡相同,輕重也不一。而且,很多精神病人都是高智商的,比如刺殺裡根總統的約翰·欣克利,他要想刺殺裡根,要掌握裡根的行蹤,還要避開他的警衛,這是一般人根本辦不到的。欣克利最後被證明是個精神病人,並被法院判決無罪。邱興華在法庭上的表現,一般人可能只是覺得奇怪,但不會視之為精神病人。但就專業人員而言,癥狀已經足夠明顯了。
記者:您並沒有與邱興華本人見面,怎麼敢下這樣的結論。
劉錫偉:我有50年的精神病工作經驗,跟任何一門學科一樣,精神病學是有規律的。僅就我能掌握的資料,這些情況已經非常明顯。我相信很多專業人員都看得出來,但他們不說。我諮詢過北京一位權威的精神病學專家,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但他認為,即使邱興華是精神病人,也應該被判死刑,否則對被他殺的11個人不公平——他顯然不是法學專家。
記者:據媒體報道,您認為馬家爵也患有精神病?
劉錫偉:是的。我認為是這樣。當然,馬家爵也做過精神鑒定,但結論不是精神病。
記者:你說你在一些司法機構的某些人眼裡,是個制造麻煩和不受歡迎的人。
劉錫偉:其實這是他們的誤解。我是一個有著50年黨齡的共產黨員,知道我國的黨政和司法機關是如何運作的,一些因為未作精神病司法鑒定導致的錯案,出面承擔責任的人,往往不是制造錯誤的人。所以我在給陝西省有關領導的電報中寫了這樣一句話:請不要把我視作制造麻煩和不受歡迎的人。因為我恰恰是愛護你們,並且為你們下屬的政治前途負責的。因為司法精神鑒定介入得越晚,錯案的級別就可能越高,涉及的人員就可能越多。當然,如果想一錯到底,不作鑒定,或許沒有人承擔責任。但是,社會終究要為其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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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納頓條例
1843年,蘇格蘭人麥克·納頓受妄想的支配,企圖殺死當時的英國首相皮爾,但他不認識皮爾,結果殺死了皮爾的秘書。輿論一片嘩然。在維多利亞女王的關注下,召開了特別會議。審理中,律師稱麥克·納頓患有精神病,不知道對與錯的區別,不知道他的行為的性質和後果。陪審團最終被說服,法庭判麥克·納頓因精神錯亂而無罪。這一判例促成了麥克·納頓條例。
我國法律關於精神病人刑事責任的規定參照了該條例。
我國刑法第18條
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在必要的時候,由政府強制醫療。間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時候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邱興華精神病家族史及其九種精神異常表現
11月23日,我在西安會見邱興華的妻子何冉鳳,與她交談近5個小時,掌握了邱興華案發前的種種怪異表現及其家族精神病史,並參考有關媒體報道,遂成此文。
一、精神病家族史
目前有充分證據證實,邱興華的母親精神不正常,主要表現為行為異常和思維障礙,終日自言自語,稱別人整她。邱的外祖母精神亦不正常,表現為經常在河壩旁自言自語,邊說邊哭等。邱的親表哥(母親哥哥的兒子)也有精神不正常表現。此外,表哥的兒子也有類似表現。盡管由於農村條件所限,這些人未到醫院確診,但僅憑上述表現即可斷定患有精神分裂癥。一家三代四個精神病人,構成完整的精神病家族史。
二、精神異常表現
1.性情改變。邱興華自小性格內向,脾氣倔強,做事認真,學習成績良好。邱的婚姻曲折,婚後夫妻感情尚好。盡管夫妻有時也發生爭吵,但無大的衝突,邱亦未對妻的人品表示過懷疑。邱以往對3個孩子很好,孩子也很喜歡他。
然而,自2005年下半年起,邱興華和以前比就像突然變了個人。邱妻明顯感覺到其笑容與往常不同,好像換了個『像』。邱脾氣變得非常暴躁,經常無緣無故發脾氣,也不再關心孩子的學習。
2.行為異常。在性情改變的同時,邱總稱心慌,讓孩子用手使勁掐其頭皮,甚至自己用拳頭捶打胸口,卻感覺不到痛。邱經常夜裡突然醒來,嘴裡自言自語。在二上鐵瓦殿前,邱曾失蹤數日。在二次從鐵瓦殿下山的路上,邱不時鑽進樹叢,行為舉止異常;邱還撕扒妻子衣服,揪妻子的頭發,辱罵妻子。但當看到妻子手出血時,邱的態度又發生轉變,抱著妻子痛哭,為妻子洗腳。在下山與妻子分手後的數日內,邱再次去向不明,據說晚上睡在樹林裡。邱在鐵瓦殿殺人後,竟然還留有借條:『今借到各位精仙的現金柒佰貳拾貳元貳角正,借款人:邱金發。』上述行為顯然異常。
3.精神病性幻覺。在案發前5天,邱突然回到闊別8年的何家梁岳父母家,期間有人看到他在臉盆中放兩塊石頭,卻對人說是『螃蟹』。邱初上鐵瓦殿前,對妻子說自己一個多月前曾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和兒子站在一個二層樓上,等等。邱對一個多月前的夢境記憶得如此清晰,與常理不符,使得人們不得不懷疑其所述內容的真實性。邱再次上鐵瓦殿前還曾對其妻說,他碰到了一個80多歲的白胡子、白發、白眉毛、拄拐杖的算卦老頭,但一會就不見了。根據目前所了解的情況,當地根本沒有邱所述的這個人。另外,邱在此前曾對其妻說,是何某某等人說他妻子有外遇,但實際邱與這些人已多年不來往。
邱的上述表現很可能屬於精神病性幻覺,包括幻視、幻聽等。精神病性的幻視、幻聽現象往往具體而生動,但卻與現實不符。
4.妒忌妄想。妒忌妄想是邱興華最突出的精神病癥狀。2006年5月19日,邱從外面打工回家後,精神異常表現日趨明顯。邱開始對其妻表示懷疑,辱罵、毆打妻子,認為妻子『不要臉』,要求妻子一起外出打工。5月23日,邱突然對妻子說『我覺得兩個女娃不是我的。你做了那個事情你不承認了』。無論妻子如何解釋,邱仍堅持其看法,並提出抽血化驗以確定兩個女兒是否為其親生。
二上鐵瓦殿期間,邱的妒忌妄想癥狀明顯加重。邱在殿裡燒紙、磕頭,自言自語,稱『人家做了都不承認』,『天哪,天哪,祖師爺呀,你要給我證明啊!』邱不顧道觀規矩,強讓妻子摸真武祖師的胡子、道袍,如果妻子拒絕,則可證明女兒不是他親生的。但在妻子被迫摸了真武祖師的胡子、道袍後,邱仍堅稱兩個女兒不是他的。
所謂妒忌妄想,是指病人無根據地認定其配偶有奸情,雖經子女、親友等證明、解釋或勸說,但仍堅信不疑。在本案中,法庭審理認定邱興華的想法純屬其毫無根據的主觀臆斷,但邱仍深信不疑。在一審被判死刑後,邱提出上訴的惟一理由是一審判決沒有認定她妻子對他有『不忠』行為。據此,可以認定邱興華在案發前有病態的妒忌妄想,並與後來在鐵瓦殿殺人有直接關系。
5.思維破裂。邱在鐵瓦殿殺人後,曾將道觀內一只白公雞殺掉,用雞血在一硬紙板上寫道:『古仙地不淫亂違者殺公元06』和背面『聖不許將奸夫淫婆以○六年六二十晚』的字樣。
邱書寫的內容令人費解,極似精神分裂癥病人的破裂性思維。此類癥狀系屬嚴重的思維聯想障礙,表現為語句內容相互脫節,甚至缺乏邏輯聯系。
6.思維散漫。人們注意到,邱在一審時的自我辯護內容令人費解。邱在陳述了其殺人理由後,突然以殺牛舉例。邱稱,『好比我種了一塊玉米,叫一頭牛給吃了,我去找放牛娃沒找到,一氣之下把牛殺了,要我賠牛,我就要你賠我的玉米苗。』
邱的上述表現極似精神分裂癥病人的思維散漫癥狀。這也是一種思維聯想障礙,表現為病人每一句話或每一段敘述的語法結構或邏輯尚完整,但整篇談話結構內容很散漫,缺乏固定的指向。
7.情感淡漠。在被抓獲後,邱表現得非常鎮靜,述其殺人的理由是熊萬成調戲其妻子,所以要殺他。在法庭上,邱給人的第一感覺是極其冷漠,面對血腥的殺人現場圖片及凶器毫無表情,回答公訴人提問及法庭問話時亦表現非常鎮靜。
這容易使人們認為其精神正常。但實際上恰恰相反,這很可能是其情感淡漠的病態表現。所謂情感淡漠,系屬精神病人的情感反應障礙,其特點是對客觀事物和自身情況漠不關心,缺乏內心體驗。情感淡漠是精神分裂癥病人的一個特征性癥狀。
8.殺人手段殘忍,濫殺無辜。邱案之所以引起極大民憤,其原因之一是其殺人手段極其殘忍,濫殺無辜,非常人所為。邱先向受害人頭部各砍數刀,隨後,又用斧頭再次向每人頭部砍擊,致其10人全部死亡。而後,邱又將熊萬成的眼球、心肺、腳筋挖出,炒熟喂狗。
精神病學專家劉錫偉教授認為,此屬典型的精神病人『剩餘殺人』現象。劉教授認為,所謂『剩餘殺人』是對方已經被殺死,還要繼續砍殺,常出現於精神病人殺人。
9.無自知力。此處所述自知力,又稱內省力,是指精神病人對其本身精神病狀態的認識能力。判斷病人有無自知力及自知力的完整程度,對評估精神疾病的嚴重程度具有非常重要意義。目前,邱仍然堅持認為其妻有外遇,與熊萬成有不正當關系,稱自己精神正常。這恰屬精神病人無自知力的典型表現。邱的表述本身即屬病態。邱無自知力的行為也導致其拒絕聘請律師為其辯護,而這一點尚未引起審判機關的重視。
綜合邱興華的精神病家族史及其精神異常表現,根據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准第3版(CCMD-3),我本人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邱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癥。精神分裂癥多起病於青壯年,常緩慢起病,具有思維、情感、行為等多方面障礙。偏執型精神分裂癥以妄想為主,常伴有幻覺。邱興華最突出的精神病性癥狀,是其堅固的妒忌妄想,而邱殺人動機亦因此而產生。
(作者簡介:陳志華,畢業於華西醫科大學,系我國第一位司法精神病學碩士,有多年司法精神病學鑒定經歷。1993年開始律師執業,現任北京市律師協會醫療法律事務專業委員會主任、中國衛生法學會常務理事、北京陳志華律師事務所主任。)
-邱興華的精神病司法鑒定如能順利展開,那該如何進行——
-必須讓鑒定專家-在法庭上辯論起來
-從刑事訴訟的角度看,司法鑒定領域面臨的頭號問題是高度壟斷化。司法鑒定一旦走向壟斷化,法庭上就只有一種聲音,沒有對抗性的鑒定結論。當事人沒有辦法委托一個獨立的鑒定人,對發生爭議的同一個行為作出鑒定結論。
-當年美國欣克利案是這方面的一個著名案例。欣克利非常仰慕女演員朱迪·福斯特,他就想以刺殺裡根總統的壯舉來引起福斯特的注意。後來對他進行精神病鑒定,檢方找了3位鑒定專家,作出的鑒定結論認為他沒有精神病,欣克利的律師請了5位頂尖級的鑒定人,他們當中有的知名度還超過檢方的鑒定專家,作出了相反的鑒定結論,認為欣克利有精神病。
-法官沒有先排除辯方的鑒定結論,而是先審查鑒定專家的資格,比如有沒有職業道德問題、以前鑒定有沒有出過問題、有沒有專業方面的知識,等等。開庭的時候,雙方的鑒定專家都到場,雙方進行交叉詢問,整個庭審的過程就是控審雙方的鑒定結論是否成立,結果陪審團認定,檢方鑒定結論的信服度低於辯方鑒定結論的信服度。在這種情況下,因為辯方的鑒定結論更有說服力,最後法院判定,欣克利有精神病,送醫院治療。
-當然,中國的制度和美國的制度不一樣,但是我們到現在為止,沒有形成一種控辯雙方各自委托專家進行鑒定、法庭上進行交叉詢問的制度,讓鑒定專家在法庭上進行辯論,給公眾提供一種場景:鑒定結論的競爭化、自由化、對抗化。
-由於我們沒有這種制度,法庭上永遠只有一面之辭,而檢察機關提供的鑒定專家,那個人可能本來就是個公安、檢察機關的乾部,所以我個人認為,這個問題不解決,公眾對司法鑒定的公信度永遠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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