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卡洛斯
流亡中的西班牙王子
有的時候,君主責任甚至是一個過於沈重的負擔。
他的父親唐·胡安相信,自己可能有朝一日會承繼父親王位,而他在自己的王位還完全沒有著落的時候,已經想到必須給兒子嚴格的王子教育,因為兒子將是自己的王位繼承人。
於是,胡安·卡洛斯一世在8歲時就被送進了紀律嚴格的寄宿學校。校門一關,父母音訊全無,小王子感覺自己已經被父母拋棄了。他後來猜想,或許是父親不讓母親給他打電話,流亡中的父親深知西班牙是一個長期以來局勢凶險的國家,本能促使他要把王子的性格訓練得堅強起來,否則未來他將無法應付這個堅硬國家。最後,還是祖母前來探望,他纔總算離開學校。祖母也是他的教母,是巴黎公爵的女兒,流亡中的西班牙皇後。在祖母的溫暖陪伴下,他回到父母身邊。可是,好景不長。1948年冬天,在裡斯本一個清冷的車站,年方10歲的胡安·卡洛斯一世在父母的送別下,永遠告別了和父母一起的家庭生活,獨自前往西班牙。其原因是,他必須完成王子的教育,而根源又是他未來的君主責任。
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祖父離開西班牙之後,西班牙就是共和國,通過選舉,左右都執掌過政權,也都在自己執政的時候,無法消除敵對,也無法免除暴力。西班牙人當時沒有認識到,真正的民主政治必須是在反對派可存在的狀態下運作。他們忽略了這一點,就是在民主政治下,任何一方執政,反對方都必須有現實意義上的平等地位。選舉得勝的一方,是獲得包容對方、主導建設國家的機會,而不是獲得一個利用民眾給予的國家資源,去消滅對方的有利位置。在野一方,在提出反對意見的時候,也應該是出於對全民有利的考量,同樣不可以有那種恨不能要消滅對方的仇恨和行動。它的前提,就是雙方要認同一個核心價值。這是實行民主制度的先決條件,否則,民主制度就變成沒有規則約束的游戲,兩圈一玩兒就玩兒不下去了。上世紀30年代西班牙共和國的左右雙方恰恰是缺乏共同的核心價值,民主游戲也就肯定運作不下去,從政治對抗開始,走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所有的人都被拖向兩端,中間地帶反而無法生存。當最後是內戰決出勝負的時候,不論哪一方贏,民主游戲都只能煞車。走到這一步,只能說西班牙注定要有一段獨裁政權的命運。
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被公認是個出色的軍人,卻是個謎一樣的政治人物。在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納粹同黨、法西斯分子的時候,他卻和希特勒周旋,不僅使得德國兵沒有踏入西班牙一步,而且使得西班牙奇跡般置身於二戰戰火之外,甚至還一度成為猶太人逃亡的一條通道。他既冷酷鎮壓左翼,也鎮壓要求接回流亡國王的極右保皇派。他曾經宣稱自己尊重西班牙傳統,將在合適的時候恢復君主政體。人們認為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權力,他在西班牙維持了40年獨裁統治。可是,出乎意外的是,他並沒有自己坐上王位。二戰結束後不久,佛朗哥把年幼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接回西班牙,讓這位『西班牙王子』在自己的國土上接受傳統王室應該接受的嚴格教育。事實證明,他理解中的君主政體,和保皇派的理解並不相同。可是,人們仍然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1948年11月,那個寒冷的裡斯本火車站,10歲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沒有哭,他覺得父母不希望看到自己哭。面對『西班牙』,這位10歲的王子充滿困惑的心情。西班牙王室在近代歷史上可不是一個輕松的位置。他記得有一個對西班牙王室忠心耿耿的人寫過一本書,其中有三條警告:第一條是永遠不要住在馬德裡的王宮;第二條是永遠要對『上層』緊閉你的大門,而對『中層』打開大門,他們纔是社會的脊梁;第三條是,在你從流亡中歸來,不要打開你的行囊,因為你隨時要准備再次卷起鋪蓋走人。
流亡者總是每分鍾都在咀嚼自己的『喪失』,失去的東西很具體,從小熟悉的景觀、氣味、色彩和感覺,甚至還有那些『家鄉纔有、別處無法尋覓到的食物』。這些都在加深流亡者的情結,更何況一個王室的政治流亡。在胡安·卡洛斯一世眼中,父親的流亡是真實的。父親生在西班牙,在那裡度過了青少年歲月,離開西班牙的時候已經18歲。對父親來說,死在流亡中是世界上最壞的事情,而他們就始終處在這樣的焦慮下,內戰正打得凶,假如左翼勝利,他們就永遠休想回國。雖然戰爭的結果是另一方勝利,可是,唐·胡安仍然有很多年無法回西班牙,不得不作出這樣的痛苦決定,讓幼年的兒子先回去接受必須的教育。就這樣,10歲的胡安·卡洛斯一世離開父母,獨自前往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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