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省黃岡市團風縣總路咀鎮牛車河水庫中,有一座神祕的小島。小島是一塊“活化石”,真實地記錄了人類與麻風病的抗爭史,也濃縮了人間的冷暖、人性的善惡——
醫務人員和麻風病人在島上觀賞油菜花。
易以波(中)爲病友表演湖北大鼓。
江志國醫生爲爛腳病人細心換藥。
醫務人員和麻風病人在菜地裏勞動。
初春,記者來到一座傳說中的“恐怖島”。
40多年來,小島一直籠罩在神祕之中。據說,這裏先後有87名麻風病人居住,有的斜眼歪嘴,有的斷手爛腿,有的流膿流血,有的眼如黑洞,其狀各異,令人不寒而慄。
小島位於湖北省黃岡市團風縣總路咀鎮牛車河水庫中,三面環水,一面依山,當地百姓稱爲麻風島。
島上通往外界的路有兩條:一條是茫茫的水路,一條是崎嶇的山路,進也難,出也難。不過,麻風病人很少外出,外面也很少有人進來。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島國裏,他們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大家庭,彼此溫暖着。
麻風島是一塊“活化石”,真實地記錄了人類與麻風病的抗爭史,也濃縮了人間的冷暖、人性的善惡。
麻風病不僅是一個公共衛生問題,也是一個社會問題。翻開人類歷史,麻風病人被驅逐、被凌辱、被歧視、被排斥的現象,比比皆是。
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約有50萬麻風病人。黨和政府高度重視麻風病防治工作。經過科學治療,絕大多數麻風病人獲得新生。至今,全國90%的縣(市)已實現基本消滅麻風病的目標,患病率降至1/100000以下。中國從此甩掉了“麻風大國”的帽子。
剛上島時,易以波看到一片淒涼,頓覺生不如死,號啕大哭。他曾先後3次跳水輕生,都被人及時救起
麻風島是一座綠色的小島。在茂密的松林裏,不時有松鼠跳躍其間。野花遍地,其色紛雜。兩排白色的磚房,就是團風縣麻風病醫院。
這裏現有9名醫務人員,38名麻風病人。易以波算是病人中的“元老”,被大家推選爲“麻風村村長”,負責管理日常生活。去年12月,他還當選爲總路咀鎮人大代表,7萬多人蔘加選舉,他得了4萬多張票。
他是1976年上島的,時年26歲,還沒結婚。他原本在鎮裏擔任小學語文教師,過着平靜的日子。有一年,學校蓋食堂,在挖一座荒墳時,他順手揀了幾個骷髏,結果右手紅腫疼痛多日,不久就查出感染了麻風病。於是,他被送到麻風病醫院。後來,他的左腳嚴重潰瘍,像爛蘋果一樣向上蔓延,不得不兩次截肢,一直鋸到大腿根。同時,他的手指也變成了僵硬的鷹爪形。
剛上島時,易以波看到一片淒涼,頓覺生不如死,號啕大哭。他曾先後3次跳水輕生,都被人及時救起。有一次,他的頭栽在水底的爛泥裏,身體不能動彈,眼睛和鼻子裏都是泥沙,差點窒息。
後來,他開始自我反省,不再冷眼看世界。1980年,島上來了一名姓曾的女麻風病人。在朝夕相處的日子裏,兩人碰撞出了愛情的火花。1983年,他們在島上辦了喜事。十多名親戚們來到島上,喝了喜酒。他們的兩個子女現在都在深圳打工,經常來島上看望他們。過年的時候,還要住上幾天,這讓他們備感溫暖。“明年,我孫子就出生了。”易以波驕傲地說。
易以波有一部手機,那是麻風病醫院免費配的。他每月的手機費是40多元。一個破舊的電話本,寫滿了人名。在寂寞的時候,他總喜歡和外界聯繫。大多數是親戚,也有一些近年結識的病友。
島上的生活是平淡的,但也有不少樂趣。醫院建了一間圖書室,還購置了電視、象棋、撲克、麻將、羽毛球等,以豐富病人的文化生活。病情較輕的人每天都要乾點農活,如澆菜、鋤草、剪枝、打藥等,用他們的話說是“勞動促進血液循環”。空閒時,他們就坐在院子裏聊天,有時打打麻將,消磨時光。病人們每週開一次會,議題大多是吃喝拉撒,有時也談論電視裏的新聞趣事。
當然,鍋碗瓢盆,難免有磕碰。由於與世隔絕,一些病人脾氣暴躁,爲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吵上一陣子。不過,經過多年磨合,他們的心態漸漸平和,越來越懂得同病相憐了。
“剛來時都捨不得家,沒有不哭的。時間長了,就捨不得走了,也不想家了。這裏有山有水,空氣好,是神仙住的地方。”易以波戴着一副高度近視眼睛,牙齒也掉了很多,但笑容卻很燦爛。
在外人的眼裏,麻風島是一座絕望之島;而在病人心中,麻風島卻是一座希望之島
在麻風島上,記者見到年逾八旬的病人盧仁山時,他正光着身子,縮在被窩裏,雙臂瘦如柴棒,不能動彈,眼睛睜得很大。他的雙腿蜷曲着,如同兩截出土的黑褐色朽木,腳已經爛掉,臀部有碗口大一個洞。
他是最可憐的病人之一,一生未婚,無家可歸。自麻風病院成立就住在這裏,如今已癱瘓10多年,吃飯靠人喂,屎尿靠人擦。夏天,醫務人員每天給他洗一次澡,換兩次藥,以防潰爛的傷口被蒼蠅下蛆。像他這樣的重病人,島上共有4位,由麻風病院職工和病人共同護理。
前幾年,島上有不少嚴重殘疾者。有的病人兩隻手都沒了,吃飯用皮筋把勺子綁在胳膊上;有的病人兩條腿都爛了,只能把一條矮木凳墊在腰下,靠雙手撐地挪動。如今,他們都已離開了人間。
在我國,治療麻風病的化療藥物是政府免費提供的。目前,麻風島上的病人多數已經治癒,不需要再服用化療藥物了。但是,由於體質虛弱,他們很容易出現機會性感染,需要大量的普通藥物。
政府給島上麻風病人的醫藥費是每人每月60元。事實上,每個病人每月消耗的紗布、藥水等就達上百元。病人付不起錢,全靠麻風病醫院補貼。
麻風病人基本沒有經濟來源。前些年,政府每人每月發給生活費180元,今年又提高到了260元。每年元月最後一個星期日是“國際麻風節”,政府部門和社會慈善機構都會來看望病人,捐款捐物。但是,這些資助還遠遠不夠病人的開支。
爲了解決吃飯問題,麻風病醫院職工帶領大家開荒種地,自給自足。如今,島上不僅有芝麻、花生、紅薯、苦荊茶和蔬菜,還有板栗、柑桔、蘋果、紅棗等果樹。吃不了的農產品,就拿到集市上賣掉。去年,剩餘的水果、蔬菜賣了3000多元。
島上還種植了各種花卉,以彌補經費不足。1989年,麻風病醫院派人到浙江金華學習花藝,並帶回了優質種苗。自此,島上有了茶花、梅花、桂花、君子蘭、梔子花、鐵樹、榕樹等,品種達三四十個。僅此一項,每年能有兩三萬元的純收入。
在外人的眼裏,麻風島是一座絕望之島。而在病人心中,麻風島卻是一座希望之島。經過治療,先後有21人迴歸社會,走向新生。
唐氏三兄弟都曾是麻風病患者,老大、老二沒有治療,相繼去世。1987年,老三也發病了,村裏人害怕傳染,壘起了一圈石頭牆,把他家圍了起來,不讓他出門。麻風病醫院知道後,把他接到了島上,進行了精心治療。1989年,他的病治癒了,醫護人員把他送回家中,並告訴鄉親們:麻風病並不可怕,治好就不傳染了,可以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如今,唐老三靠跑運輸賺錢,家裏蓋了樓房,兩個女兒也都上了大學,日子過得很幸福。
36歲的徐女士是一名紡織女工。1999年,她的身上到處起紅斑,在縣醫院被診斷爲紅斑狼瘡,久治不愈。無奈,她又到黃岡市醫院求治,被診斷爲神經性皮炎。醫藥費花了數千元,病情卻越來越重。2002年,她在縣麻風病醫院被診斷爲麻風病。後經湖北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確診,屬於多菌型麻風病。於是,她來到島上住院治療。自此,丈夫棄她而去,也丟下了兩個正在上學的女兒。面對如此沉重打擊,她整日以淚洗面。幸運的是,去年夏天,在中國福利彩票基金會的資助下,她到武漢接受了免費眼睛矯正手術,原本上翻的“兔眼”重現美麗。如今,她的病情逐漸好轉,離回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