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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九江大橋船撞橋樑事故技術鑑定組在廣州公佈該次事故的鑑定結果,評審認爲九江大橋橋體無質量問題。
斷橋成了景觀,引人關注
鄧興坤飛奔回工棚的住處,剛進宿舍,工友衝上來一把抓住他:我們看見橋塌了,還以爲你死了呢。
吳斐慈看到收費站橫杆依舊擡起,仍有車輛向大橋深處駛去,她的心一陣冰涼,瘋了似的狂喊:“橋塌了,真的(塌了)!”
6月20日,九江大橋船撞橋樑事故技術鑑定組在廣州公佈該次事故的鑑定結果,評審認爲九江大橋橋體無質量問題。
一艘總重3000噸的運沙船,順流而下,撞向325國道九江大橋23號橋墩。
瞬間,200米橋面坍塌。四輛過橋汽車,兩名橋面上的工人隨着橋面一同栽入湍急的西江。
災難突如其來。而對於經歷其間的人來說,一念之差,生死兩界。
這是6月15日凌晨5時10分。廣東南海九江大橋。
橋塌了!
6月14日全天,大雨不斷。
“看天氣,明早又要起霧了。”作爲土生土長的南海九江鎮人,吳斐慈(化名)對於家門口這條西江的“脾氣”再熟悉不過。每天清晨,做生意的她都要經九江大橋到對岸的鶴山鎮進貨。
6月15日凌晨4時許,曙色初起,吳斐慈駕駛客貨兩用車從家中出發。上了主路,透過車窗,看到九江大橋逐漸逼近。
九江大橋於1988年建成通車,位於廣東省南海與鶴山之間,跨西江兩岸,是聯結粵東粵西的重要交通樞紐,全長1682米。雖然是凌晨時分,但橋上的車輛並不少。
吳斐慈進了大橋的收費站,停車,領卡。重新起動時,橋面一如往常。她不知道,危險,正向橋下逼近。
此時的西江江面,濃霧瀰漫,百步之內,已難辨物。一輛滿載河沙的運輸船順流而下,自西向東駛來。掌舵的船長並未意識到,船已偏離寬達150米的主航道,駛向間距只有50米的橋洞。而這些橋洞,嚴格禁止船隻通行。
吳斐慈開車過了收費站,在靠左的車道上正常行駛。天還黑着,霧氣濛濛,她不由得放慢了速度。這時,兩輛汽車,一大一小,先後從她的右側車道超車,接着又超了自己前方的貨車。
“好像不是本地的車。”吳斐慈留意到了車牌。
突然,她前方那輛貨車的紅色尾燈亮起,好像要停下來。“要在橋上停車?奇怪。”但未及細想,吳斐慈方向盤打右,準備步前兩輛車的後塵,從右方超越貨車。就在她與前方貨車快要並駕齊驅時,旁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橋塌了!快停車!”
吳斐慈向左望去,見貨車駕駛室裏的男子朝她大喊,並“哐哐”猛敲車窗,滿臉惶急。“橋怎麼可能塌呢?”吳斐慈儘管滿腹疑慮,但還是即刻放慢車速,凝神前望。
大霧瀰漫,能見度極低。但吳斐慈對這座橋實在太熟悉了,她猛然發現正前方橋面顏色不對,“啊?——前面的橋好像沒了!”吳斐慈一腳把剎車踩到底。
斷裂
每秒6米,運沙船在濃霧裏順流而下。
在距九江大橋約100米時,透過大霧,船長石桂德終於看見了橋墩。他意識到,閃避或停船都已來不及,馬上喊醒船上九名正在熟睡中的工人,命他們跳水逃生。
十餘秒後,那艘全長75.18米、寬15.35米、載重2800噸,名爲“南桂機035”的運輸船,結實地撞在了九江橋橋墩上。
橋墩瞬間斷成三節。而失去支撐的橋面,自橋墩處折成兩段。
數十秒後,一大段橋面從上方墜落,重重砸在運沙船的鐵製船頭,發出轟然巨響。
吳斐慈把車停下來後,壯着膽子,下車查看。“黑漆漆的,熟悉的橋不見了,什麼都看不到了。”回憶起面對深淵的一刻,吳斐慈心有餘悸。
“斷裂的地方很齊,像劃了線一樣。”
江風吹來,她感到腿已經開始發抖,趕忙退了回來。回頭仔細一看,自己的車距離這條生死線,只有大約三四米,而剛剛超越她,駛過這條線的兩輛車,已永遠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吳斐慈沒有上車,直接跑回收費站,這時兩個男子對收費員大喊:“把5塊錢還我,橋都塌了,還收費!”“橋怎麼可能塌呢?你有病啊!”收費員斥責。
吳斐慈看到收費站橫杆依舊擡起,仍有車輛向大橋深處駛去,她的心一陣冰涼,瘋了似的狂喊:“橋塌了,真的(塌了)!”
沒人說話了。而撞斷橋墩的禍首,此時正因爲那次撞擊,緩緩沉沒。
“天晃了一下”
“聲音很大,像大錘子在你耳朵邊兒打鐵。”
36歲的貴州籍工人鄧興坤聽到第二聲巨響後,從吊牀上彈了起來。這時,他正躺在九江大橋底下“睡覺”。
作爲高速公路大橋拓寬工程的工人,鄧興坤當時正在距江面十餘米、距橋面二十多米的工地上守夜。工地地面由懸空固定的鐵板組成,上面有衝壓機、電焊機,推漿機等大型設備。
鄧興坤的兩個老鄉張井遊和田光明此時也在橋面上看守輸送泵。本來,他也是要在橋面上看守金屬路牌的。但14日下午,金屬路牌被對岸施工隊借用,公司領導就派他來看守橋下工地上的設備。
事後證明,正是這次意外的換崗,救了鄧興坤一命。
6月14日晚7點,吃過晚飯,鄧興坤沿着鐵梯,下到江面上的工地。這條二十多米高、通體烏黑的鐵梯,註定成爲他難以磨滅的記憶。
鄧興坤曾自己搓繩,編成吊牀。只要到橋下輪值,他就在腳手架下綁上吊牀,躺着“吹江風,看大船”,消磨時間。
15日凌晨5時許,“沒船可看”的鄧興坤躺在吊牀上,百無聊賴地望着頭頂灰色的混凝土橋底——那就是他的天。忽然,“天”搖晃了一下。
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固定在大橋上的工地劇烈晃動起來,他也從吊牀上摔了下來。緊接着,橋面上煙塵滾滾,簌簌而下,江面上的滔滔大浪,洶洶而上,把他緊緊裹在中間。
“心尖兒在不停地顫”,卻來不及細想是怎麼回事,“以爲江上來了大水,要把大橋給衝倒了。”鄧興坤的第一反應,就是找救生圈。
大浪不斷涌上來,越涌越高,整個工地如颶風中的扁舟,起伏搖擺,併發出巨響,煙塵和水霧混沌一片,他本能地亂抓一氣,一把拽住了工地的護欄。“被大浪甩出去就完了,死也不能鬆手。”他在心裏不停地念叨。
工地地面由鋼板組成,趴在地上,前胸緊貼着沾滿江水的冰涼鋼板,鄧興坤覺得背脊上涼意颼颼,“一半是因爲冷,一半是因爲害怕”。
“還以爲你死了呢”
又是一個大浪撲來。劇烈搖晃中,“嘎吱”一聲,一座鋼製腳手架倒下,三角鐵砸在鄧興坤面前的工地鋼板上,發出刺耳的交鳴,“那聲音就像鋼針往耳朵裏扎”。
鋼架觸地時,迸發出幾簇金色的火花,和紛紛的水氣糾纏在一起。
鄧興坤緊緊趴在地上,只知道哆嗦。“電影裏纔有的場面,沒想到讓我碰上了。”
鄧興坤“覺得自己死定了”,像是嗓子眼堵了團東西,“腦子裏空空的一片”。絕望,對於鄧興坤來說已不是一種心情,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狀態。
腳下就是湍急的江水,掉下去立刻便會沒頂,而頭上的“天”塌了一大片,“顫巍巍的,好像馬上就要砸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擡頭往有巨響傳來的方向看去,霧還是很大,模糊難辨。隱約覺得不遠處的橋上,一些東西還一直往江裏掉。
浪逐漸退了下去。鄧興坤半坐在地上,喘着氣,仰頭望着二十多米高的黑色鐵架。他覺得,這是自己生存的惟一希望,要與橋上的兩個老鄉會合。“反正不能再在橋下呆着,再來幾個大浪,工地說不定就沉了。”
攢了半天力氣,他終於開始攀爬鐵架。
鋼架成90度直立,踏上冰冷、溼滑的鐵棱,腳上絲絲一涼。鞋已不見了。
平時也從這裏上下,熟練無比。但此時搖晃得厲害,好幾次“手軟腳軟,差點摔下去”。
攀爬的時候精疲力竭,可上了橋面後,卻不知從哪裏涌上來一股力氣,鄧興坤飛奔回工棚的住處。剛進宿舍,工友衝上來一把抓住他:我們看見橋塌了,還以爲你死了呢。
“身體像被突然掏空似的”,鄧興坤已經說不出話來,一屁股坐在牀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臉色蒼白。
稍緩過勁來,老闆開始查人,這時他才聽說,是有船撞斷了橋墩,橋面上的兩個老鄉已失蹤。
“要不是臨時到下面換崗,我也完了。”鄧興坤心生悲涼。
第二天,老闆仍派鄧興坤到橋下守夜,這個決定讓他有點吃驚。鄧興坤還是服從了老闆的決定,守夜地點比頭一天向內挪了幾米。“既然塌了一段,剩下的不知啥時候也會倒。”鄧興坤惴惴不安。
那一夜,他的心一直懸着,眼睜睜地看着橋底,毫無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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