剷車過後,武莊村幾天前還長着茂盛莊稼的耕地如今沙土飛揚
一邊是轟轟烈烈的土地執法“百日行動”,嚴查“以租代徵”;一邊是“轟轟烈烈”地侵吞耕地,使農村集體土地直接進入非農業建設用地。讓人不可想像的是,這一幕,就發生在國土資源部展開的土地執法“百日行動”的第三天,在距北京僅僅400多公里的河北省永年縣。
2007年9月19日,是個晴朗的好日子,可永年縣劉漢鄉武莊村不少村民卻心情抑鬱,甚至憤懣。在村北不足500米的地方,在村民眼皮底下,在推土機巨大的轟鳴聲中,在工人飛舞的磚刀下,玻璃廠的廠房長高了、門樓變寬了,而200畝昨天還生長着茂盛的玉米、棉花的耕地,正在減少、消失……
村委會違法簽訂“協議”
有關200畝耕地的消失,在武莊村,至今仍不失神祕。不僅是一般村民武和興,就是對55歲曾任過村委會主任的武考長來說,當他5月初聽到“村北路西的耕地要出租,用來蓋玻璃廠了”這種傳言時,只是一笑,認爲這種說法太荒唐了:“什麼程序也不走,集體的土地幾個人就決定把它賣給別人建廠,還有沒有法律?再怎麼說,我種的地不可能不徵求我的意見吧?”武考長認爲,集體的土地直接關係到每一個村民的利益,政府要搞開發,最起碼應該召開羣衆代表大會,聽聽村民的意見,履行耕地徵用手續。
村民武和興也表達了同樣的意見。
6月初,當武考長第一次聽到村支書武長銀在喇叭裏喊:“村民的地已經賣了,沒有什麼補償。”他還有些懷疑,“這是不是有人在搗亂”?
直到6月22日上午8點,高音喇叭再次傳來支書武長銀興奮的聲音:“村北的200畝承包地已經租出去了,今天要舉行隆重的奠基儀式。”所有觀看奠基儀式的村民突然明白,4月份,縣裏各大局領導,在主管項目建設的常務副縣長的帶領下來村裏視察過,原來與今天的這塊奠基地有關。
9月19日下午,記者從村支書武長銀提供的《租地協議》看到,早在兩個月前的4月18日,村委會7名成員已和沙河市怡富玻璃有限公司老闆宋喜林簽訂了出租200畝耕地的合同,租用時間爲50年,每年每畝地租金700元。鑑證機關一欄,蓋的是永年縣劉漢鄉人民政府的印章。
6月22日,玻璃廠奠基儀式剛剛結束,縣長李明朝在各局局長、鄉鎮書記、鎮長、村支書等100多人的擁簇下,帶領30多輛小車的車隊才走到路口,突然被跪在車前的20多個村民攔住了。59歲的婦女孫俊枝和52歲的黃玉會聲淚俱下,訴說了他們20年來爲這塊耕地所付出的心血,請求縣長爲他們做主,不要佔用他們的耕地建廠。李縣長當場表示:回去後研究解決辦法,儘量讓百姓們滿意。
轉租的是“荒沙地”?
對村民們攔車告狀問題,支書武長銀既委屈又惱火。
武長銀告訴記者,爲了改變村子的落後面貌,讓村民們早日富裕起來,2004年這片地到期後,村委會曾召開了三次黨員會和全體村幹會,決定搞開發建設,不再承包給羣衆。
武支書認爲,按理說,轉租土地,確實應該由全體村民代表大會來決定。但現在與過去不一樣,十多年來,從來沒有召開過全體羣衆代表大會。現在能召開黨員會就很不錯了。比如他的前任宋振江書記,訂沙廠合同時,連他這個做村委會主任的都不知道。至於是否合乎程序,一是農村幹部水平沒哪麼高;二是現在村民特別忙,召開村民代表大會很難。
武支書感到委屈的是,“合同到期了,我們利用荒沙地來招商引資,鄉里書記和鄉長也來開過會表示支持,這難道也錯了”?
對武支書的說法,有28年黨齡的老黨員薛社軍認爲並非如此。他告訴記者,村裏開了兩次黨員會,第一次是5月20日,武支書講要搞開發,結果到會的30多人當中(包括7個村幹)有五六個黨員反對,而且當場發生了激烈爭論,儘管這樣,依然沒能阻止合同的履行。第二次開會談的是青苗的補償問題,對村民的莊稼青苗每畝僅僅給予400至500元經濟補償。而現在他們才知道,召開這兩次會議之前村幹早就和開發商簽訂了出租耕地合同。至於武支書把這片耕地定爲“荒沙地”,薛社軍更是有話要說。
武莊村有1700多口人,人多地少。由於座落在沙河故道,全村的土地基本屬於沙土性質。1963年前,這片地經常被洪水淹沒。爲改變這種狀況,村裏出錢買樹苗,村民出義務工,栽上了洋槐樹。到1983年,已經形成了一片高四五米、碗口粗的洋槐林。從村裏原老支書宋振江提供給記者的一份永年縣人民政府1983年頒發的《林木所有證》上看,這裏的確是一片林地。到了1984年,隨着人口增長,耕地緊張,村裏砍掉了樹木,採取個人報名的方式,由各戶自願改造承包。當時的承包時間是1至5年內,每年向村裏交管理費5元。承包5至15年每年每畝20元,15至20年每畝50元。總共6片地1500畝(其中包括被怡富玻璃廠佔用的200耕地),被300多戶佔全村80%的人口承包。
那些年,爲了改造現玻璃廠佔的這片林地,家家是男女老少齊上陣,家裏人手少的,還從外村請來親戚幫忙。幾年下來,當原來的大坑小窪被50多戶村民整平後,又集資打了7眼機井,使這300畝林地成了畝產千斤的玉米田。
薛社軍開始只承包了8畝地,後來看到土質不錯,又增加了8畝。夫妻倆用一年多的時間,投入了400多個勞動日,將高低不平的林地平整成現在畝產玉米1000斤,小麥、花生600斤,棉花500斤的高產地。現在這16畝地平均年收入一萬多元,成了他家的主要經濟來源。
爲了證明這裏早已不是荒沙地,薛社軍還告訴記者這樣一件事:“1997年建村部佔了村裏孫紅社、武全有、武興的等7家20畝基本農田,村裏就是用這裏的耕地補償的。如果這裏真是寸草難生的荒沙地,人家能換嗎?”
領導的表態
6月25日,在第17個全國“土地日”節約用地、保護耕地的宣傳聲中,這片已經被武莊村村民種熱了的耕地,開始從他們眼中消失。
村民們當天看到,“玻璃廠”僱用的汽車和拖拉機從他們種植的棉花、玉米及花生地裏挖出了一條十多米寬的路,將整車的磚塊、石灰等建築材料,傾倒在正在生長的莊稼上。
眼睜睜看着自己精心種植的莊稼被毀掉,村民武和興咽不下這口氣,一天中午,趁鄉土地管理所趙所長等人到他家中的機會,反映了村裏轉租這片土地的情況,趙所長卻告訴他:“這個項目是縣領導表了態的事,就是沒有手續,該開發還要開發。”
爲消除村民們對村裏私自出租耕地的意見,趙所長還請武和興幫助做作羣衆工作:“你給羣衆說說,他們原來種的是村裏的地,每年向村裏交15元,現在村裏不讓你們種了,也不要你們的錢了,你們咋能不同意?”武和興反問道:“土地是集體的,怎麼使用也得問問大夥吧?”一句話嗆得趙所長啥話也說不出來。
8月初,爲了制止村裏的這種以租代徵的違法行爲,村民們選出兩個代表專程赴省國土廳耕地保護處遞送了舉報材料。省國土廳讓村民們直接找縣土地局的閆志江副局長。讓他們料想不到的是,閆副局長的回答竟和鄉國土所趙所長所說的話如出一轍:“這是縣領導表了態的事,我們管不了。至於手續該咋辦,也是縣領導的事。”
手續馬上就要下來
廠房已經建好,年底就要開工了,徵地手續究竟辦得咋樣呢?
19日下午4點鐘,正在辦公室看報的劉漢鄉土地管理所趙建平所長,對記者提出的玻璃廠租用這塊土地的手續問題,笑咪咪地說:“別急,等會有人來和你說。”但等了半個多小時,只等來一個人給記者添添茶水。
見記者着急,趙所長解釋:“我剛到這裏工作,對這件事不太清楚。這個項目是縣裏的一個大項目,土管所僅是個小所,管不了,主要由縣國土局負責。”
下午5點半,記者去見了鄉領導,劉漢鄉樑建民書記坦承:“雖然我6月份纔到劉漢鄉,在這裏工作的時間不長,但武莊村建了個玻璃廠,我知道。”對這200畝土地的出租問題,作爲鄉黨委書記,他認爲自己存在“管理不到位的責任”。
9月20日下午3點半,當記者找到永年縣國土局監察室安佔宇主任,瞭解縣國土局負責土地稽查的王副局長檢查武莊村違法出租耕地的結果時,已經從規劃科副科長提拔到現任職務一年多的安主任的答覆竟是:“我從規劃科纔來幾天,不知道這件事。你稍等一下,我找人去幫你問問看。”
十幾分鍾後,安主任給記者帶來了這樣一個消息:“玻璃廠建設用地項目,縣局已經批准,市局上報省廳已經兩個多月了,省廳肯定能批。”
走出國土局大門時,安主任卻意外地告知記者,玻璃廠的土地使用許可證河北省國土廳已經批下來了,就在縣國土局。記者提出看看批文,可安主任又說這事得經過分管副局長同意。記者讓他請示一下分管副局長,他說副局長正在省國土廳學習,聯繫不上。
讓人不解的是,21日上午,記者見到了怡富玻璃廠老闆宋喜林,將安主任的上述說法告訴他時,他卻不以爲然。只是告訴記者:“永年縣從上到下,對建廠徵地一事都很重視,估計最遲兩個月,土地使用許可證就能夠辦下來。而目前在建玻璃廠已經完成了2000萬的投資,估計年底開工投產後,年產值將達到七八千萬元,每年能給永年縣財政帶來六七百萬元的利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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