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志強:唱了25年《鐵窗淚》 18日,遲志強在山西太原。 “蒙朋友照顧,來這裏參加兩個商業演出。”他說,“唱的還是《鐵窗淚》和《愁啊愁》。” 二十多年了,人們依然喜歡聽這兩首歌。 這是遲志強萬萬沒有想到的。 如同他當年,以“流氓罪”被逮捕、送進監獄一樣。 小紅旗和藝術團 遲志強說,“當初被逮捕,第一個覺得對不起的人就是當時的女朋友。” 她是個空姐,漂亮、大方。 “我們談了很長時間,都快要結婚了,拍完《夕照街》,就有人給我禮錢,我都收了。” 遲志強被判刑到江蘇省十七勞改支隊後,女朋友提出了分手,這讓他有了輕生的念頭。 勞改隊的同志一看情形不對,直接把他送到了江蘇花山煤礦,希望大量的體力勞動不再讓他胡思亂想。誰知,他第一次到碼頭卸煤時,不知道誰把消息放了出去,居然引來當地羣衆的圍觀。 遲志強跟所有的犯人一樣,光着肩膀走向了船艙,圍觀的人羣立刻騷動起來:“看吧看吧,那就是遲志強!那個強姦犯!” “人們有的朝我吐口水,有的朝我扔石子……”遲志強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況。 他承認,這都是慘痛的代價。 “當然,也有很多很多人給我來信。他們一邊覺得我相當可惜,一邊鼓勵我振作起來。” 遲志強知道,他應該積極改造,只有這一條路。 “我被分配到大田三組幹農活,那個地有幾百米長,沒有機器,一天就要幹完。還有就是把幾噸重的石頭用大錘砸碎,弄成墊路基的小石塊,敲得虎口都震裂了。” 只要回去後,看到自己的名字下有小紅旗,遲志強就不覺得累了,“小紅旗多了就能減刑”。 半年後,春節前。 支隊指導員希望遲志強能夠排演幾個文藝節目。 “指導員叫張德太,人真的非常好。他說花山要成立一個‘犯人新生藝術團’,過年給犯人和家屬表演。” 遲志強負責組建,並擔任“團長”職務。 “雖然我是電影演員,但是排個相聲啊、三句半啊、小品、小短劇、歌舞啊,還是不在話下。當時花山因爲嚴打被抓進去的演藝圈裏的人也不少,雜技團的、會翻跟頭的、跳舞的,都有。” 他帶領着這些人自編自演了四十多個節目,服裝、舞美、造型都由他全盤負責。 有一個節目是遲志強的詩歌朗誦,配音樂,獄裏有一個體操運動員,遲志強讓他編了一個舞。 “‘媽媽,過去我是你的驕傲,今天我是你的恥辱,看着你蹣跚的背影出現在鐵窗前,我無言以對……’詩歌朗誦出來非常好聽,配上舞蹈,背景是鐵欄杆,一個老太太的形象,追光剪影。我要求那個會翻跟頭的演員在這裏直接一個騰空翻,雙膝跪地,咣噹,砸地,靜止。‘媽媽,我一生無法彌補給你的創傷!’”遲志強聲情並茂地描述着。 “哎呀,那個效果真是太好了,當時他‘咣噹’一聲從空中直接砸地跪下的時候,臺底下許多人驚呼,然後就是靜止——‘嘩嘩’長時間的鼓掌!” 遲志強又一次聽到了掌聲,他和“犯人新生藝術團”名聲大振。 因爲這個藝術團,遲志強先後3次獲得一等功。他4年的徒刑減刑一年六個月,1986年4月17日提前出獄了。 在遲志強給朋友的一封信中,有着他當時的心情寫照。 “不知道怎麼搞的,臨要刑滿,我卻害病了。開始是感冒,接着發燒……最近常常失眠,過去的我簡直就是一個傻小子,倒在牀上就能睡着,現在不行咯,要翻幾十個身才能稀裏糊塗地混過去,可能是精神負擔太重了……我和爸爸商量好,叫家裏不要來接我,一是路遠,二是家人來接太難爲情……想想4月17日,心裏又喜又怕,不知是一種什麼心情驅使我心中一陣地狂跳,簡直快發神經啦。社會是什麼樣子?人是什麼面貌?” 出獄那天,面對着衆多媒體和前來接自己的人,遲志強茫然得不知該怎麼辦了。 “出獄後去哪裏?當時,哪個單位敢接收這樣一個勞改犯?”這是他的心聲。 剃光的頭髮還沒有長起來,揹着一隻破包,遲志強回到了長春電影製片廠。 無法恢復過去的編制,他不能拍電影了,只能去打雜。 他服務的對象是廠裏所有的職工,工作內容是一切雜事,包括給員工維修房子、拉泥、運煤甚至端茶倒水,而一起幹活的工友就是以前爲他服務的、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雜工。 “有一次,一位職工家的下水道堵住了,我和一位姓王的臨時工一起去疏通,看到搭檔速度太慢,我習慣地催促道:‘快點!’沒想到,小王也是直性子,眼睛一翻便扔了扳手,說:‘你以爲你還是當年的電影演員嗎?要快,你一個人幹去……’” 更讓遲志強難受的,是來自原來相熟的朋友,宋曉英、郭凱敏、陳佩斯這些老朋友怕他難堪傷心,遇到他總是繞道而行。 但是整個長影廠就那麼大,總有相遇的時候。 有一次,他在大門口遇到了宋曉英,宋曉英拉着他的手叫了聲:“強子……” 他頓時淚如雨下。 此後,遲志強戴起了大墨鏡。 逐漸地,他改正錯誤的虔誠態度,重新贏得了大家的信任。 1986年底,著名編劇張笑天寫了電影劇本《天鼓》,找到遲志強出演主角。 “廠長讓我馬上買機票到成都,去西藏拍這個片子。那時候我沒有哭,但是那個興奮呀。雖然隔的時間不長,才4年。我感覺失去的政治生命和藝術生命又回來了。” 遲志強知道機會的來之不易。 劇組行程1萬多公里,從青藏高原一直拍到上海吳淞口,他沒有一句怨言。在青藏高原時,由於嚴重的高原反應,他6天6夜吃不下東西,仍然堅持拍戲…… 遺憾的是,這部作品最終沒有公映。 “因爲剛拍完中宣部就有一個通知,說長江漂流的事情就不要宣傳了。那是我出獄後的第一部戲,挺可惜的。” 這次經歷,重新喚起了他對藝術的渴望。 因爲工作時遲志強嘴裏老是哼哼以前在獄中自己作詞作曲的歌“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被當時的《電影世界》主編趙子明聽見了。 趙子明饒有興趣地說:“我們給你錄歌,出盤磁帶吧!” “我還有點心虛,說這不登大雅之堂吧。結果對方說,沒事,改改歌詞。” “苦命啊苦命啊我真苦命,爲什麼我命運這樣悽慘,外面的生活多美好,我卻在牢中受折磨。” 最後一句,被遲志強改成了“我卻在牢中想外面”。 1988年8月,《鐵窗淚》專輯整理錄製完後就投入市場,沒想到反響竟然空前的好。 特別是其中的《鐵窗淚》和《愁啊愁》兩首歌。 有的人在相親時,有的人在商店開業時,有的人在過生日時……嘴裏居然都唱着“愁啊愁,愁得白了頭”。 這種情景,連遲志強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本來是去打鳥,最後弄了只老虎回來!” “《電影世界》創刊35年,活動在瀋陽體育館舉行,我,閻維文,毛阿敏,蔣大爲……衆多的歌星都去了,倪萍主持。當報幕員報出:下面是大家久違了的長春電影製片廠著名演員遲志強的時候,萬人體育館開鍋了,紅旗、彩旗,連錢都往臺上扔,大學生打出橫幅‘遲志強我們愛你’!館長說,瀋陽體育館只有兩次這麼歡呼過,一次是郎平女排在這裏五連勝,再一次就是你遲志強。” 與此同時,鋪天蓋地的批評也從天而降。 很多人認爲,遲志強還沒有走出“監牢”的陰影,他把一種畸形的、反常的甚至不健康的情緒帶到了社會上;還有人認爲,遲志強完全是在賣弄自己的苦難騙取聽衆的同情…… 遲志強委屈不已。 一番思考之後,遲志強做出了再次離開舞臺的決定。他覺得,“自己要想真的從頭再來,要想忘記過去的陰影,一定要走到更廣闊的世界中去。” (本文來源:南京《週末》 作者:孫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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