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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中學已經是上個世紀70年代初了,語文課本中的那些文章,現在記得起來的竟然只有這一篇《誰是最可愛的人》!然而卻又是記得十分清楚,不僅全篇結構的起承轉合仍然了然於胸,而且還能夠整段整段地背誦。這確實令我驚訝不已,因為這個記憶太突出、太清晰了,是這樣無所憑依地孤立。
我久久地思索:為什麼?
是因為童年的記憶特別深刻嗎?是因為背誦得熟嗎?顯然不是這樣簡單,因為那時老師要求背誦的遠不止這一篇,一樣背誦得滾瓜爛熟啊。我在腦海裡一再溫習這篇文章,試圖由此找到答案……
我慢慢地意識到,記憶得最清楚的還是文章結構的起承轉合,尤其那些承上啟下的過渡句印象最為深刻,段落、句子的背誦意義上的記憶原來並不特別深刻。
那麼,原因何在?
終於,我恍然大悟,原來這篇文章曾經那樣持久地作為我寫『作文』的范文儲存在記憶深處,即使是課堂學習結束之後,我還一直在私自揣摩、學習,作為自己寫『作文』的模仿對象。中學的記敘文,其實最難的是結構,尤其是上下文的關聯、段落之間的銜接、敘事單元之間的過渡。似乎模仿得有點眉目,也能耍點小聰明稍加變化,因而竟然常常得到老師的稱許。因此也就愈加作為自己寫『作文』的法寶了。
當然,字句的模仿也是有的,主要還是問句、感嘆句、排比句——這篇文章的這種修辭特征是那樣突出——的模仿,特別是問句,好像有一種主動感、居高臨下之感,很舒坦。偶爾也會模仿『……被……深深地感動著』這種多少年以後纔知道是典型的歐化的句式,就因為覺得它特別,口語裡沒有,那時的書面語裡也很罕見,有類似於高貴的感覺。好像只有問句的模仿,纔得到過老師的表揚。
也有困惑、茫然之處。比如結尾那一組著名的排比句中的『朋友,當你喝完一杯豆漿背著書包上學的時候』一句,竟然有每次讀到、想到之後都久久難以釋懷。那時,哪有『一杯豆漿』呢?有時竟然想象『喝完一杯豆漿』的『朋友』是怎樣『背著書包上學』的。這種感覺也許不是來自我的敏感,因為在一段時間裡,班上的同學早晨見面,時有這樣的笑問:『朋友,你喝完一杯豆漿了嗎?』
剛剛得知這篇曾經那樣著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的作者逝世的消息,我因此想起這篇著名的文章,腦海裡不自覺地回響起文章中的那些句子,進而思索上面的問題,記憶也因此得到一次比較深入地整理。曾經這樣受惠於作者的這篇文章,不知在別人那裡是怎樣的情形?我也沒有了向作者當面致謝的機會。但是,我與這篇文章的關系,恐怕遠比『受惠』要深入而且復雜得多吧?再深入一點思考,這是否也是那個時代的一個中學生與文學而不僅是文章(課文)所能發生的關系呢?那麼這種關系也就更為復雜了。
不僅限於此。我還與作者在一個新的時代創作的另外一部著名作品有點關系。我指的是長篇小說《東方》。那是我剛剛結束中學時代,假期裡讀到發表在《人民文學》雜志上的節選,興趣盎然,急切地期盼著下一期的連載。記得節選的那幾章描寫男主人公的愛情,當時確實是『被』那樣清新的文字、那樣生動的描寫『深深地感動著』。可能也與內容有關,因為那時描寫愛情還是剛剛開放的『文學禁區』,讀這樣的作品也有偷嘗『禁果』的興奮與惶然。不知道今天人們是怎樣閱讀、評論這部著名的作品?
我當然更關心《誰是最可愛的人》,它與我的童年、我的文學啟蒙,有著這樣深切的關系。文學是有時代性的,文學作品自然也是有時代性的,《誰是最可愛的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那麼《誰是最可愛的人》的時代性當然也過去了。但是,文學具有超越時代的意義,文學作品同樣具有超越時代的價值,那麼,《誰是最可愛的人》的時代過去了,《誰是最可愛的人》具有超越時代的價值嗎?(辜萬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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