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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頂黃牆,白色繞欄,精巧別致的二層小樓,自成一家的庭院,數十棟風格相同的小別墅錯落有致地沿著路邊排成一排,一時讓人以為走進了哪個度假村。9月22日,記者來到河南省商城縣西城區,看到了這片傳說中的國家級貧困縣的『豪華別墅群』。
『那是縣四大班子乾部的宅第。』當地群眾告訴記者。別墅與周圍有些雜亂的街道不大協調,卻因其主人的顯赫身份看上去尊貴典雅、與眾不同。
村民:這是縣裡最好的田啊!
這片別墅的所在地原本是商城縣?魚山鄉大碑村的土地。『原來都是良田啊,都被佔了!』村裡的王大爺惋惜地說。與別墅相連的,是一排排新起的現代化住宅樓,有的已經峻工,掛著『隆重封頂』、『歡迎認購』的條幅。記者走進別墅區對面的『新世紀花園』,從售樓處得知,這裡房子的均價在1600元左右。
村民是買不起的,只能望房興嘆。兩年前,這些本屬於他們的責任田,被強制以每畝3.3萬元的價格征收,政府隨後又將其賣給開發商。『價格至少翻了10倍』,村民們說。
村民們告訴記者,這片土地本是縣裡最好的良田,有?魚山水庫灌溉,種兩季水稻,旱澇保收,民間有句俗語:『商城縣西大畈,哈巴狗不吃剩稀飯』,形容這裡的富足。然而從2005年起,?魚山鄉數百畝的土地就陸續被征用,往日稻田飄香的豐收景象再難尋覓,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樓房。
『從古至今農民免稅頭一回,農民種田,國家給錢,然而這樣的幸福卻與我們無緣。唉,曾經的富裕村莊,如今走到了乞丐的邊緣。』王大爺是鄉裡的退休乾部,說起近年來村裡的變化,不住地搖頭感慨。
某村組組長王建澤(化名)告訴記者,征地的時候,多數村民都不同意,開村民大會的時候,政府擺了一桌酒席宴請村代表。酒足飯飽之際,拿出幾張空白合同讓代表們簽字。『有些人迷迷糊糊也就簽了,但多數人是明白的,沒簽。』
不久政府便與村裡簽訂土地出讓協議,『不賣也得賣,他們是先禮後兵。』王建澤說,開工典禮當天,有些情緒激動的村民打出了『還我土地,我要吃飯』的標語。『當時把公安、武警、消防都調來了,衝突中有很多百姓受傷。』王建澤說,他們村組裡就有一位組員的妻子受傷,在縣醫院住了好幾天,花了兩三千元,還是村組出的錢。
王建澤從床底下的牆縫裡拿出一份已經泛黃的上訪信,有些顫抖地交給記者:『寫了好幾年了,沒地方送啊!』
村民告訴記者,現在還有許多村的土地陸續被征用,對面的蒙河村去年就剛賣了百十畝土地。
縣政府:原來是爛土崗,是縣裡的開發帶動了地價
但縣裡的說法卻和老百姓完全不同。『那裡原來是一片爛土崗,沒水沒電,路也不好,是最偏僻的地區,根本沒人來投資。後來政府千方百計搞開發,想把這塊的經濟發展起來,就由縣裡四大班子(縣委、縣政府、縣人大、縣政協)工作人員帶頭認領土地,開發建房,後來慢慢繁榮起來。地價提高了,老百姓就嫌給的補償少了。』商城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曾憲忠對記者說。
曾憲忠告訴記者,商城縣經濟比較落後,縣城規模也很小,如何擴大城區建設、帶動城鄉經濟發展,一直是困擾縣政府的難題。『你看,我們現在的辦公樓還是上世紀50年代建的,在整個信陽市也算是最差的,曾被省裡有關部門認定是低危險房。而且辦公樓和家屬樓一直混在一起,就想著為縣裡乾部改善一下住房條件,在城西建一些房子,把家屬樓搬出去,把辦公樓改擴建一下。』
曾憲忠說,2006年,經國土部門批准,縣裡將城區幾百畝地征為住宅用地,由四大機構工作人員自願報名申請集資建房。按照曾憲忠的說法,西城區當時地價不高,但他們按最高的補償價——每畝地4.2萬的價格給農民補償,至於為什麼村民們說拿到的補償款只有每畝3.3萬元,『可能是被鄉裡或村裡克扣了,這個就不清楚了』。
曾憲忠說,西城區當時的地價每平方米只有173元,員工們認領的價格是175元/平方米,再加上市政道路建設的費用,買150平方米的地,要交200平方米的錢,所以很多人認為不值,『宣傳部和統戰部就沒一個人要,縣人大有人掏錢以後覺得不劃算,退了9戶』。
真的不劃算嗎?村民們說,縣裡征地以後,轉手就以高價賣給了開發商。曾憲忠說,由於認購的人不多,公務員住宅用地只佔了50畝,其餘的土地陸續以招標拍賣的方式出讓,正是這些土地出讓金,讓政府有了資金發展經濟,帶動整個縣的發展,『也纔有了西城區的今天』。
曾憲忠說,這裡地價上昇一方面來源於整體大環境的改善,包括縣裡經濟發展,交通更加方便,尤其是去年滬陝高速和寧西鐵路開通以後,大大優化了商城縣的投資環境;另一方面,這幾年縣裡對城西發展非常重視,集資建房的同時改善了市政道路設施,兩方面因素加起來,使得這塊土地的人氣逐漸旺起來,由原來的無人問津變成了競相購買。『這樣,原來沒認購的人覺得虧了,賣地的農民也認為補償得低了,這兩部分人開始鬧事、上訪,纔形成了現在的問題。』
『矛盾上昇以後,縣裡很重視,也相繼出臺了一些政策,嚴禁倒買倒賣,限制過戶,逐步規范西城區房地產發展。』曾憲忠說。
失地農民如何生存
村民們告訴記者,由於大多數村民不同意賣地,村裡的補償款到現在也沒全發下去,有的只是以『借』的名義領出些錢,按人頭每人兩萬元。『有人說我們是刁民,想多訛點錢,其實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我們多少錢都不想賣,土地是農民的根啊!縣裡土地本來就少,就剩西城這片良田了,他們還不肯放過,以每畝3萬多元的價格賣掉。先不說子孫後代如何生存,這兩萬元還買不到兩萬斤大米,我們失去了土地,也就失去了職業,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呀?』王建則說。
『他們跟我們說土地是國家的,國家在需要的時候就要收回去。我們雖然不懂法,但也知道國家保障農民土地承包權幾十年不變。如果說搞開發,能帶動縣裡整體經濟發展,我們也支持,我們就是想不通,祖祖輩輩耕種的良田成了官員的別墅,這是國家的需要嗎?』一周姓村民說。
記者初步算了一下,即使按曾憲忠所說的當時的地價——每平方米173元算,每畝地的價格是11.5萬多元,遠遠超過了農民所得的3萬多元,而此後農民想在新建的樓房裡買房,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至少要100多萬元,這對他們來說更是天文數字了。如今,他們只能居住在原來簡陋的瓦房中,靠四處打零工過日子。
『我們在電視裡看到,中央一再強調要解決失地農民的再就業問題,但我們失地多年了,根本沒人管。』另一王姓村民告訴記者,當時征地時,政府承諾修建用工優先考慮本地村民,所以有些村民就用補償的錢買了三輪車等,希望能在工地上找點活兒乾。但後來施工方故意刁難,惡意壓低價錢,最後沒幾戶做成的。
王大爺告訴記者,後來縣委、城建局等出面和施工方協商,請有車的十幾戶人家吃了頓飯,每人給了1000多元,算是『買斷』了,今後施工方沒有義務一定要用本地村民做工。『雖然給的錢只佔做工的1/10,但村民們沒辦法只好同意了,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個陷阱。不久那十幾戶村民紛紛被拘留,有的還被判了刑,定的罪是「敲詐勒索」,還說農民是黑社會,這真是比竇娥還冤啊!』
這時一位婦女眼眶濕了,她的丈夫就是因此入牢,被判刑半年,前幾天剛剛出來。
曾憲忠對此表示,政府當時確實照顧失地的農民,優先用工,但他們抬高價錢,自己把事辦砸了。『基本上是過路就收錢,男女老少人人有份,不給錢就采取鎖車等極端行為,有的還跟施工方起了衝突,公安局纔出面維持秩序,拘留了幾個人。』
『其實我們就是想找點活兒乾,沒有地,又不讓乾活,還怎麼活呀!』那位婦女抹乾眼淚,輕輕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