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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一定是標准的嚴父。在我的記憶裡,從小到大,父親就沒心平氣和地與我說過話,要麼是命令的口吻,要麼就是訓斥。父親的脾氣很不好,幾乎沒有一天不發火的時候。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麼我的父親肚子裡總是有那麼多火呢?隨便什麼事,都能把他點著。是的,父親是貓,我是老鼠,只要他在家,我這只老鼠一准魂不守捨,時刻都處在草木皆兵、如臨大敵的狀態。這絲毫沒有誇張。
我一直盼望某一天可以出現奇跡,那就是父親不再發火。沒想到,奇跡居然真的出現了。只是,在那奇跡般的日子裡,我的心在那份溫暖的感覺之下隱隱作痛。
父親患了重病,從手術室到重癥監護室。我站在窗外,眼巴巴地望著父親。強壯的父親怎麼一下變得這樣虛弱?我失聲痛哭起來。
從監護室出來後的一周裡,主要由我照料父親。每天,我要為父親擦兩次身。每當我將半個身子探進被子裡為父親細細地擦洗,父親總是有些過意不去:『隨便擦擦就得了!』
鄰床病友羡慕地說:『瞧瞧你這兒子,比女兒還細心吶!』其實,他不知,能為父親做這些事,我真的很幸福。撫摸著父親乾瘦的身體和皺皺的皮膚,我的內心一陣酸楚。
父親很要面子,問他想吃什麼,他絕不會說。於是我就和他閑聊,套出他喜歡吃什麼,然後去買。買來了,父親總要責怪幾句。水果,我去了皮殼;點心,我拆了包裝,遞到父親眼前。他不吃,我就說:『不吃放不住了。』父親就會接住吃,邊吃邊說些這東西不好吃,那東西太貴的話。
每天,只有凌晨那兩三個小時我能睡著一會兒。父親身體輕微的扭動,淺淺的呻吟都會讓我揪心。要不是鄰床病友不厭其煩地表揚我,我真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一切都是那樣自然。我想,這與孝心無關,因為父子原本就是一體的。
午後,我和父親坐在陽臺上曬太陽。父親倚著椅背,目光軟軟地灑向遠處。
10月底的上海,已進晚秋。這一天,天空湛藍,無雲無風,陽光格外充足,可以看到陽光裡無數塵埃。父親瘦得厲害,像一根枯樹枝披著件寬大的衣服,在暖意如春的陽光下仍然了無生氣。
父親真的老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風風火火的父親已經步入了老年。此刻,我纔真正感受到歲月的無情。父親的病很重,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堵高大堅實的牆正在倒塌,可又沒有任何辦法。
虛弱的父親話很少,我們倆就這麼坐著。陽光如水般傾瀉,而我們的話語就像水泡一樣偶爾泛起。
我默默地對自己說,不管怎樣,我終於可以與父親一起曬曬太陽了。可越是這樣想,我的心越是沈重。漸漸地,陽光化作成千上萬的芒針紮著我的心。
我借口離開了陽臺。起身,淚水再也控制不住,順著臉頰流下。
照顧父親的日子,我終於體會到了那渴望多年但又十分陌生的溫暖。父親再也不能發火,一如靜靜的河水。可是,我的心卻被這樣的溫暖撕得生疼。
父親啊父親,你回到原來的樣子吧,我寧願不要這樣的溫暖。
(龔寶良摘自《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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