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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歷史便於記憶、深入人心,我們發明了歷史演義這種特殊而奇怪的文體,而不是英雄傳奇和長篇小說。英雄傳奇塑造的是先民中強大而完美的人格典范。長篇小說關注的是弱小而有缺陷的個人在歷史中的遭遇。歷史演義則對那些在歷史醬缸中搗糨糊的人津津樂道,比如概念化的劉備、孔明、曹操、孫權、袁紹、董卓。在古典敘事文學中,《三國演義》是文學性最差的一種,其中的陰謀、虛偽、暴力、謊言、妖術,都是少兒不宜級的,至少是家長指導級的。拍成電視劇之後更是如此。
最近,多家衛視在同時播放新舊兩種版本的電視劇『三國』,引起了許多議論。議論最多的話題,自然是哪個版本更好、更接近歷史。敘事文學『三國』無須完全忠實於史書『三國』;電視劇『三國』同樣無須完全忠實於小說『三國』。它們是不同時代的人對歷史事件和小說人物的不同理解和詮釋。對於文學藝術而言,問題的關鍵不在『尊曹抑劉』還是『尊劉抑曹』這一歷史醬缸內部的分贓邏輯,而在於是否有藝術創造和現代眼光。藝術創造不是對歷史事件的宣傳,而是對人物性格和命運的重新理解和再現。
從表演角度看,新『三國』比老『三國』要好一些。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重復老『三國』,甚至不如老的,那這十五六年我們大家就白活了。老『三國』簡直是慘不忍睹:樣板戲腔,矯揉造作的表情,虛假的哭聲和笑聲,對白語言和身體動作的不協調,京劇臉譜般的妝容。我弄不明白,演員為什麼三五個鏡頭就來一次哈哈哈的、程式化的大笑。所有的觀眾都沒有笑,只有演員自己笑得不亦樂乎。
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臥龍吊喪』那場戲,看得人渾身哆嗦,想吐。因為那不像孔明在哭,而像孔明的老婆在哭。為什麼要強化這場『哭戲』?為什麼不強化孔明在聽到周瑜死訊前後的兩次大笑呢?可見在處理『哭』和『笑』的時候,他們大腦一片混亂,歷史演義思維和表演煽情思維攪成一團。新『三國』的這場戲也沒有什麼長進,幾乎是對老版的克隆,就差用頭撞周瑜的棺材了。總之,他們的笑讓人想哭,他們的哭讓人想笑。
新『三國』在處理曹操和劉備兩個形象時似有新意。曹操不同於常人的奇異性格有較好的詮釋,作為中國男人中極其罕見的偏頭疼患者的性格,刻畫得較為生動。但演員表演有時收斂不夠,使曹操露出一種前後不一致的輕浮性格,比如隨地大小便、當眾照鏡子。劉備性格中增加了『大丈夫』成分,但冷峻剛毅過多,狡猾猥瑣不足,藝術上顯得突兀,說服力不夠,仿佛要將曹操取而代之。孫權演得幼稚,仿佛在演青春偶像劇。幾位女性演員選得不對,顯然是草率從事。中國歷史從來就不重視女性形象,這部電視劇也是如此。
如果還有人想重拍的話,應該在曹操的性格刻畫上,下更大的工夫。一位雄心勃勃的政治家,一位善於玩貓捉老鼠游戲的戰略家,一個生命力旺盛的男人,喜怒無常的怪人,愛纔如命的伯樂,一位神思飛揚的詩人,一位頭顱裡經常有小人兒在竊竊私語的偏頭疼患者,一個說不盡的藝術形象,纔是我們所期待的。歷史劇要擺脫演義思維,進入藝術思維,讓復雜的人物性格和藝術形象深入人心,而不是讓陰謀、虛偽、暴力、謊言和妖術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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