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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的攤子,已經很多年了。住在附近的人,都認識。
擺攤的是個老人,佝僂著腰,臉黑得跟覆蓋在他膝蓋上的那塊舊帆布一樣。總是埋頭在修鞋,很少看他抬頭,即使是你上他的鞋攤修鞋,他也只是抬起上半個眼皮,視線從老花眼鏡的黑框翻出來,正好落在你遞過來的鞋上。他只看鞋。偶爾閑暇下來,他還是耷拉著眼皮,盯住過往的一只只鞋,看得出神,似乎那些走來走去的鞋上,都帶著故事似的。
他准備了三雙拖鞋,擺在鞋攤上。來修鞋的人,有的是拎著需要修的鞋過來的;有的則是路過的,正好鞋出了問題,於是找到了修鞋攤,脫下來,現場修一修。這三雙拖鞋,就是給那些急修鞋的人臨時搭搭腳的。這種情況不是很多,不知道他為什麼卻准備了三雙拖鞋?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坐在他的鞋攤上,一邊看他修鞋,一邊和他閑聊幾句。
有人走了過來。坐下。脫下鞋,師傅,麻煩你給補補。一口外地口音。
他抬起半個眼皮,看看鞋,一雙已經洗得發白的解放鞋,前腳掌裂開了一道縫。這種鞋,補補,最多收一兩塊錢,修鞋的人,都不大願意修。他拿起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腳臭味。修鞋的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縮縮腳。他的襪子破了,露出兩個腳趾。老人順手拿起一雙拖鞋,遞給中年男子,說:『你先搭個腳,一會兒就修好。』我注意到,那是三雙鞋中,最舊的一雙,棉的。中年男子感激地笑笑,穿上了老人遞過來的拖鞋。幾分鍾後,老人修好了鞋,收了他5角錢。中年男人穿上修好的解放鞋,跺跺,很滿意的樣子。
中年男人走後,我忍不住問老人,5毛錢的生意你也做啊?老人瞥一眼我的腳,他那雙鞋,都不值1元錢,怎麼收他的錢啊。其實我知道,老人是同情他。那個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在建築工地乾活的民工。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遞給他搭腳的,是最舊的那雙拖鞋呢?難道老人看不起他?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又像是自言自語:你要是拿雙新鞋給他搭腳,他反而不自在呢。
一次,有個小伙子氣喘吁吁地跑到老人的鞋攤,讓他修鞋,他的鞋底斷了。老人抬起半個眼皮,瞅瞅,又瞅瞅,然後,從身後摸出一雙拖鞋給他搭腳。老人慢騰騰地修著,小伙子催他,隨便換個鞋底,只要能穿就行。老人點著頭,手頭還是不急不慢。正修著,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幾個人追了過來。小伙子一見,爬起來就跑,沒跑幾步,腳上的鞋帶斷了,赤著腳的小伙子腳步明顯慢了下來,沒跑出多遠,被後面的人追上。原來他是個扒手。
事後,有人問老人,小偷穿著你給他搭腳的拖鞋,怎麼沒跑幾步,鞋帶就斷了?是不是你使了什麼手腳?老人抬抬眼皮,眨眨,未置可否,然後繼續埋頭,修鞋。
我明白。因為我相信,每一雙鞋上,都寫著一個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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