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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文章浩如煙海,我是每有河伯之嘆的;但說句略嫌狂妄的話,好的文章往往如魯迅筆下孔乙己所說的:多乎哉?不多也。世間有人以長短論文,不免短視。文不在長短,在妙運於心,得其韻者則佳。當然,好文中短文之寫作難於長文。何以?長文如翻江倒海,所謂韓潮蘇海,氣勢磅礡,即使泥沙俱下,也不掩其大。而短章,篇幅固小,或三言兩語,多者不出三五百字,卻需尺幅千裡,納須彌於芥子,文氣之脈更必綿延於千裡之外。如此要字字安置妥帖,至事事如意,則非大手筆者,難以從容應對。短文最忌局促,局促則顧此失彼,首尾且不能相顧矣。
鄙人固喜讀好的長文,卻更喜讀佳妙短章。偶然之間,讀到了陳傳席先生之《悔晚齋臆語》,不禁為之傾倒,也可謂『喜心翻倒』,讀之一遍,費時其實不多,而所獲得呢?是孔乙己所說者的相反,即多多者也。有偶無獨,有鬼纔之譽的賈平凹也喜歡讀,且評曰:『遠想出宏域,高步超常倫。』想想,這『遠想出宏域』,無非言其思想境界之高遠,如天外飛來,常出乎人意表之外;這『高步超常倫』,也無非言其文筆超然於物外,已非尋常之輩所敢望項。獎譽不能說不高,但即使有些兒『過』,依鄙見也『過』得有限,不信,何妨找來一讀。
記得香港文章大家董橋(也是短文高手)說過:『文字練到高妙處,可以隨四季嬗變,眼看它從青澀轉為殷紅,像春花夏蟲秋月冬爐。』又謂:『人道是傷春悲秋,毫不長進;其實,沒有經歷傷春悲秋的筆,到頭來是一枝天閹的筆。』陳傳席自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人生況味嘗盡之後,偶爾也於作畫之餘,操觚為文,卻倡言:有話則短,無話則罷。短到怎生?只有兩句,曰:『對待稿酬,如韓信用兵,對待寫作,如岳飛用兵。』兩句是短,但包容的豈少?讓你讀後,卻覺得恰到好處,所謂『增一分則腴,少一分則瘦』。
傳席先生說:『餘一向鼓吹文以半文半白者佳。』這《悔晚齋臆語》的文字正在乎『半文半白者』,或譏其不夠純粹,甚或加以復古桂冠,都未免淺識,可謂腐儒之見。竊以為,文無定法,不止於文章章法,也包括文字,文字之運用全在乎心,文言白話都是碎屑末技,在文章高手,信手拈來皆可為我所用,字字安置,則文采煥然矣。
做文之難,自古皆然,即如文章大師之知堂,也曾慨嘆:『一是妙不可言,二是不可言妙。』好像有點玄虛的意味。但也不盡然,於飽覽之士,來上一番排比比較,好壞清濁已涇渭自明了。操觚為文者,當然也離不開一者多讀,二者多思。多讀則眼界自寬,氣局自然從容,『亂雲飛渡仍從容』,而多思則能辨妍媸,具自家的思想,故能說出如『人由人進化而來,非由猿』之類別出機杼者。這也正是傳席先生《悔晚齋臆語》引人矚目處。讀是書,給我的感覺是,我讀的是陳傳席的文章,有陳傳席鮮明的印記。這很不容易,寫文章者比比皆是,有自家烙印的,即思想的,『多乎哉?不多也。』
陳傳席何許人?現為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生導師,雖說『十年狂名驚俗世』,可也不是一個『狂』字就能了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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