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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潔的長篇小說《靈魂是用來流浪的》(北京出版社出版)是一部需要用心來欣賞品味的作品。從故事層面來看,作品為我們講述了一位年輕的學人不期而遇的探尋之旅,但主人公奇特的遭遇與復雜的感受,卻提示著許多曲徑通幽的韻味。即便是漫不經心地瀏覽而過,我們也會不時地被其中的叡智與慨嘆所擊中所感染。
作品中的主人公墨非年方三十,心態卻是出人意料地蒼茫無謂。這是一個衣食無懮的數學研究工作者,家境上等,教養良好,但過人的敏感聰慧卻常使他的情感、靈魂難以尋找到依托。一次半流浪半逃避的出國旅行,遭遇了關於古瑪雅文明的歷史之謎與旅伴秦不已的身世命運之謎,於是探尋謎團的過程與墨非的心路歷程並駕齊驅,『靈魂是用來流浪的』抑或『靈魂是用來歌唱的』分歧爭執也最終得以偃旗息鼓。
就墨非的遭遇與感受來說,對於古瑪雅文明的探尋引出的對500多年前西班牙殖民者入侵墨西哥歷史的回味,具有著走向明晰與陷入質疑的雙重結果。在西班牙殖民者征服墨西哥的初始40年中,就有1200萬—1500萬印第安人死於非命;生活在墨西哥的多部族瑪雅人作為印第安人的主要分支之一,古瑪雅文明與歷史的毀滅集中地體現在這一時期。西班牙殖民者在瘋狂掠奪和肆意荼毒墨西哥各瑪雅部族的同時,還散布了一個掩蓋血腥的理論,即先進文明必然淘汰落後文明,其直接證據就是西班牙殖民者雖然屠殺了大量的墨西哥各瑪雅部族人,卻也完全終止了他們殘酷血腥的宗教儀式『人祭』,而這種『人祭』儀式一天即可導致數萬人喪生。西班牙殖民者的虛偽奸詐是毫無疑問的,但是『文明進步』卻成為了後人在審視這一段歷史時無法回避的關鍵詞。墨非歷經周折,終於抵達了在墨西哥瑪雅部族遺留的石柱上看到的『燃燒的神廟』,也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計算世界末日的公式,但他同時得到的,並不是一切皆可看穿、一切皆可掌握的妄想,更多的倒是對於歷史艱辛、人生定數的深深敬畏。
相對於墨非鍥而不捨地探尋古瑪雅文明的經歷,在與神秘旅伴秦不已的相遇相識、結伴同行的過程中,墨非常常是處於被動,甚至僅僅只能站在觀察者的位置上。秦不已的身世命運,實在堪稱是難以解脫的人生困境。童年時的父母離異,少年時的家庭風波,成年後的情感坎坷,使得她特立獨行的外表下心靈已經傷痕累累。母親作為一個世人眼中的女強人,生活的道路已經如此,自己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平生最感到愧疚的就是母親,如何給自己一個了斷給母親一個交代?一直將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秦不已,向往著『靈魂是用來歌唱的』美好人生,卻最終選擇了斷然解脫。墨非雖然對秦不已所知無幾,卻痛徹肺腑地為她惋惜,如流星般匆匆隕落的旅伴,帶給了墨非以生命無常的感慨與生命敬畏的警示。
墨非喜歡把自己的出游稱作流浪。墨非的流浪行程及其心路歷程,放在當代人的生活狀態與精神狀態背景下,其典型意義與象征意義是不言而喻的。歸根結底,『靈魂是用來流浪的』與『靈魂是用來歌唱的』並非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態度和人生向往,只是後者過於理想化,在世俗紅塵中往往容易碰壁;前者更加自由豁達,卻也需要充實的人生內容和誠摯的人文情懷來支橕。張潔的作品歷來長於人性的解剖與生命的追問,《靈魂是用來流浪的》這部新作則更開闊也更深邃,更隨意也更嚴謹,更簡約也更豐富,值得我們充分關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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