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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發現,心裡仍然有一處暗傷,在極輕極細地流著血。偶爾,在星子全黑的熟夜,仍然能聽見:叮咚,叮咚,耐心地水滴石穿,痛得骨髓裡去,讓她痛醒了。
——你也在這裡嗎?是她的聲音在問。
人生要緊的不過是那麼幾步,她一念之差,離開金光大道。美麗新大陸怎麼可能沒有虎豹豺狼?每一步都是披荊斬棘。
那一年是她人生的最谷底,像一部無情理可言的盜墓小說,一腳踏空,一路跌下去,經過天塌地陷的大峽谷,感覺到越來越沈重的地心引力,每一次都以為見底了,每一次都沒有。
而在最絕望的時候,背叛、出賣、傷害她的人中間,有曾經愛過的人,有相交近十年的『朋友』——必須要打這引號了。
她能說,她得到的,是帝王的待遇嗎?凱撒大帝,被離心離德的親信們在廣場上阻殺,那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天,他身中數刀,仍然拔出匕首浴血奮戰。然後,他看到敵人中,有一張年輕的臉孔:是他的繼子。(也有人說是他的私生子,更有人說是他的愛侶。)總之,他問:『我的孩子,你也在這裡嗎?』放棄抵抗,任人宰割。
而她說:我的愛人,你也在這裡嗎?我的朋友,你也在這裡嗎?
這是哪裡?
是她的死亡之地嗎?心如獨鶴猝然倒下;身則是狂風過後的電線杆,歪歪斜斜勉強立著;周遭是開閘後的水庫,濁浪緩慢攀殺。她曾經是一座城市,此刻沈入湖底。
萬念俱灰,纔能說『哀莫大於此』。心已死,多個身死又如何?朋友的一句話救了她:『想想那些不在「這裡」的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
甲不在『這裡』:一個落雪的冬日,甲給她打了三百元話費,說:『我幫不上你……這是心意,不是錢。』乙也不在『這裡』:一夜一夜,乙陪她哭天搶地死去活來,小心翼翼在間隙建議:『咱們去大吃大喝吧。』丙當然更不在這裡:她絕口不提,丙也從不曾問過,只是幫她介紹工作機會,無意中脫口說出:『你真是不容易……』
是否一定要見過最深切的黑暗,纔能明白光?那夜盲一樣的黑。認識了那麼多在場者,纔知道缺席者的高貴。
懂得不愛的荒涼,纔更有可能愛。大風呼嘯,山莊早已廢棄。斯時斯世,人情稀薄如在高山頂上,她喘不過氣,終於嘗到了氧淡淡的甜。
如果確實放不下那些『在這裡的人』,就多想一想,那些『不在這裡的人』吧。到了這個年紀,終於懂得人生最重要的事,不是哭著追問:『為什麼你也在這裡?』而是笑著鞠躬:『謝謝你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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