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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馮山接受了槐的賭約。他們的賭局很奇特,賭的是站在山崖上,誰先橕不住,掉下去,就算輸。
馮山和槐站在一起,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兩步之遙。他還沒有如此近距離地和槐相處過,這就是他的兒子,他的心裡渴盼著也糾結著。他不懷疑槐的血性,因為槐的血液裡流淌著他的骨血,只要了解自己也就了解了槐。馮山挨著槐站在那裡,百感交集,他真希望喊一聲『兒子』,可他喊不出,他就是說出來和菊香的隱情,這時的槐也無法相信。
蒼茫的冬日,在西天中抖了一抖,天就暗了。有風掠過,這是山谷中的風口,滿山的風似乎都要從這裡經過。
槐的臉有些蒼白,寒風一點又一點地把他渾身的熱量帶走了。槐敲著牙幫骨說:馮山,要是你輸了,你就從這懸崖上跳下去。
馮山也打著抖說:槐,你輸了,就離開日本人,乾啥都行。
槐說:我說話算數,希望你說話也要算數。
兩個人就那麼凝望著,馮山的眼裡有愛憐、寬容,甚至還有希望。槐的眼裡只有仇恨,他的眼睛恨不能射出子彈。
槐打著抖說:馮山我一定要贏你,為我娘報仇。
馮山說:你娘是你氣死的,她的死和我無關。
槐又說:我娘對你那麼好,可你辜負了她。要是你娶了我娘,我娘現在一定坐在熱炕上吃香的喝辣的。
馮山不知說什麼好了,他以前動過娶菊香的念頭,那時她得了癆病的丈夫還活著。可那會兒他還是個賭徒,他的目標還沒有達到,他不可能娶菊香,就是他娶,菊香也不會嫁給他。
後來菊香的男人死了,他也贏了楊六,把當年父親輸給楊家的『母親』又贏了回來,可惜那只是從楊家墳地遷回來的屍骨了。他把母親的屍骨和父親的屍骨合葬在馮家墳地時,他喊了一聲:『爹,娘來了——』便泣不成聲了。作為男人和兒子,他的孝已經盡到了。他身上也是一身輕松了,他最大的目的完成了,他就換了個人似的。
文竹是他從楊六手裡贏來的,活賭變成了死賭,不知從哪一刻起,文竹走進了他的心裡,他也走進了文竹的心裡,他發現時已經走不出來了。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注定要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因為他的心一刻也沒有平息過。菊香不可能和他過這樣的生活,他太了解菊香了。因為賭,菊香父母說死也不同意菊香嫁給他,他也不想讓菊香為他提心吊膽,他只能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在和楊六最後賭博的日子裡,文竹走進了自己心裡,他順理成章地娶了文竹。
當年他娶文竹時,菊香曾私下裡對他說:馮山,這都是命,咱們的命從生下來就不一樣,要是下輩子有緣,你再娶我。
菊香說完這話時,馮山已經淚流滿面了。他只對菊香說了句:菊香,我對不住你。
後來馮山明白,不是自己對不住菊香,是自己的命對不住菊香,他希望菊香好,纔不能娶她。
鷹嘴岩上的風大了,這條峽谷是一個風口,山頂上風平浪靜時,鷹嘴岩這個地方就經常風聲大作。天已經黑了,風裹著毛毛雪針紮火燎地砸在馮山的臉上,他用餘光觀察著槐。槐憑著年輕氣盛,剛登上鷹嘴岩時,甚至想拒絕用繩子系在腰上,他和馮山這一賭,沒想過自己會輸。他此時恨不能巴望鷹嘴岩上的石頭斷裂,讓馮山摔下山崖,但他很快又否定了這種想法。
馮山和楊六賭的那段時間,母親牽著他的手,一次次目送著馮山走出自家小屋,又一次次走回來。槐知道母親菊香在為馮山擔驚受怕,在馮山和楊六瘋賭的日日夜夜,母親茶不思飯不想,有時槐在夢裡醒來,經常看見母親面對著油燈淚流滿面。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的母親菊香為什麼要為毫不相乾的馮山這麼提心吊膽。
但槐承認,每一次馮山離開家門時,都是一副淡定從容的神情,他衝娘笑一笑,輕聲說一聲:我去了。然後伸出手在他頭上撫摸一下,就頭也不回地走進風雪中,他的背影義無反顧,瀟瀟灑灑。
年少的槐每次看著瀟灑的馮山遠去的背影,他就在心裡說:日後我也要成為像馮山這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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