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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白·自斟】
有一些價值觀可算是古老,於是總有人想要去顛覆。
殊不知這些古老的價值觀本來就存在於你的生命和價值體系之中,遂到頭來人們纔知道自己一直致力於顛覆的並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因為沒人能預知將來的後悔。
做的時候,都是理直氣壯的,當然也會有無可奈何的時刻。
可是如果所有的出發點皆從問心無愧而出發,那麼日後就是有再不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盡人事而聽天命』罷了。
所以在做決定的時候,不要光想今天,也要想想明天,想想本心本性,那纔是超脫於欲望之上永恆並永存的。
受訪者:李春兒,37歲,離異,曾經在30歲那年離開家,當時兒子纔剛兩歲半,由於自己跟前夫的感情一直不好,所以當李春兒遇到新的愛情,立即就有了義無反顧的決心。但唯一虧欠的,就是兒子,前夫死活不肯離,甚至用不許她再見兒子相要挾,李春兒含著淚忍痛離開自己的骨肉……轉眼7年過去了,如今的李春兒孑然一身回到這個城市,她此刻最想見的,還是孩子。
正在錄音:
他半夜抱著兒子給我看,威脅我說,你走可以,孩子留下。我當時就哭了,我怎麼就沒想到他會出這一招呢?當時光想著保護黃忠,卻忽略了我生命裡更重要的男人——兒子……
李春兒的口述:
直到現在,我也不後悔和前夫離婚,我們之間的關系,真的是沒法再往下維持了,他當然是覺得無所謂了,因為在那場婚姻關系中,受罪的人是我,委屈的人是我,忍讓的人還是我。如果不是因為遇到黃忠,也許我直到今天也沒有勇氣走出那個家。但我後悔,我不該拋下我兒子,他纔兩歲半,正是最依戀媽媽的時候。我現在回過頭想,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就那麼狠心!我是個壞女人阿萊,我現在每天都這樣詛咒自己,我覺得我就不該得到好報,我覺得我就該是現在這個結果,一無所有,居無定所,愛情也沒了,然後還很有可能已經身患絕癥。但我真的不想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我不想。我判定我自己,不配得到治療。看著別的女人有家有業抱著孩子有丈夫在身邊呵護著的感覺,我就覺得我自己這半生真的是白活了。我正是為了追求愛情纔離開家的,但現在愛情在哪兒呢?我和黃忠也分開了,就是半年前的事兒。現在他人在哪裡我都不知道,反正我回來了。
我們兩個這些年,幾乎走完了大半個中國,黃忠是個生意人。當年他來天津的時候我們無意中相識,埋下所謂緣分的種子。那會兒黃忠剛剛離婚,到北方來散心。對我一見鍾情。這之後,他帶著我離開這裡,大概也是因為怕我想兒子想得太厲害而觸景生情。黃忠做生意,我就跟著他。不是什麼大生意,是一種專門的點心店。南方人吃的糕點,用一種很脆的紙包著,你不知道的。黃忠家好幾代都是做這個的,現在這種手藝已經失傳了。不過這些年黃忠的生意也還好,他專門喜歡把店開在旅游景點附近,因為那樣的話比較容易賺到錢,游客都是不理智的。花起錢來眼都不眨。我們每一次換地方,都是因為黃忠。他好像很容易就能和周圍的女人打得火熱,做點心生意的男人就是這樣,很要命的細心,同時也很要命的脾氣好,女人只要跟他說話,都會被他的細長眼睛和綿柔的笑容所吸引,然後就會不走,站在我們的點心攤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黃忠拉家常。至於邊上的我,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似的。
我跟黃忠急、打架,黃忠倒也不急,擺擺手說,大不了換個地方唄,?妹。他喜歡管我叫?妹,尤其是用他的南方口音軟軟甜甜地喊出來的時候,讓人沒法拒絕。不過後來我纔知道,他原來是管所有女人都叫?妹。所以那些買東西的女人纔會這麼眉開眼笑。真的啊,女人其實很少有男人寵的。但黃忠會讓女人找到這種感覺,或者說是錯覺也可以。我不就是被這種錯覺給吸引了嗎?
我從前的男人就不是,他沒怎麼讀過書,當兵後轉業做了工人,有些手藝,手下也帶了幾個徒弟,成天師傅師傅的叫著,然後有事沒事請他去澡堂子搓個澡,他就覺得美得不行了。這就是他的全部幸福。至於我,不過是他的私人物品,他喜歡過我嗎?他說喜歡,不然怎麼會跟我生兒子?瞧,這就是他表達感情的方式。他覺得男人肯跟女人生孩子就是愛了,那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世上豈不是人人都有愛?我們其實也不怎麼吵的。因為兩個人之間根本也沒話。直到我遇上黃忠,我纔覺得我整個人是重新活過來了。
我們談離婚嘛,他簡直都要瘋了!因為他不能忍受我居然會想要離開他。他問我那個男人是誰?我死活不肯講,甚至連承認都不承認。因為我知道黃忠不是他的對手。他還有那麼多徒弟呢。我離開他,一定是他這輩子的奇恥大辱!他半夜抱著兒子給我看,威脅我說,你走可以,孩子留下。我當時就哭了,我怎麼就沒想到他會出這一招呢?當時光想著保護黃忠,卻忽略了我生命裡更重
要的男人——兒子。兒子當時並沒有醒,在凶神惡煞般的父親懷裡睡得香甜。我跪下了。哭著給他下跪,求他,還有他的母親,讓我帶著孩子一起走……
結果你是知道的,在黃忠與孩子之間,我還是選擇了前者。所以我有罪阿萊。我沒法原諒自己,我是那種電視劇裡、小說裡的壞女人,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隨便你想說什麼。其實就是你不說,我自己也罵了自己千百回了。我甚至連一張兒子的照片都沒有,有一天晚上,我在夢裡夢到了兒子,夢裡他永遠都是我離開他時的樣子。他哭呢,穿著圍嘴一直坐在那裡哭,沒有人抱他,我走過去,想把他抱在懷裡,結果卻發現懷裡的孩子根本沒有面容,我看不到他的臉……那一刻我突然嚇醒了,隨後我拼命回憶都想不起來兒子究竟長什麼樣子。真把我急壞了。回憶,是我唯一能和兒子在一起的時刻。那次我病了整整三天,高燒不退,差點沒自己死在家裡。到後來我已經絕望的時候,突然看到街邊一張關於治療不孕不育的宣傳畫裡有一個小孩兒很像我兒子,你都不知道那一刻把我給美的。我這輩子第一次撕人家貼在牆上的宣傳品,真的是第一次,就在人來人往的公共汽車站牌旁。我等著,耐心地等著天黑,等著沒有人的時候,末班車也走了,然後纔悄悄地把那張宣傳畫小心翼翼地撕下來卷成紙卷兒揣在懷裡。
那是我這些年來唯一感覺到幸福的時刻。
懷裡揣著的紙卷兒,就像是失而復得的兒子。
人真的不能做錯事阿萊。七年了,我跟黃忠也分開了。其實黃忠始終都是黃忠,他沒有變,變的人是我。大概因為前夫太粗魯了,所以我纔會對細致的黃忠眼前一亮,但這一路跟著黃忠走南闖北下來,我發現他其實也不是我想要的,他太溫吞了,不夠忠誠,耳根子軟,對付誘惑不知回避和拒絕。幸好我們沒有登記,這些年只是在一起住。分開之後,黃忠倒也拿了一些錢給我。他那人就這樣,過也行,不過也行。或者他也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吧。
還有一件事我沒跟你說,我可能病了,而且是大病,上次去醫院瞧別的病,無意中檢查出來的,但還需要復診,我始終都沒去,拖了有好幾個月了。像我這樣的人,就是治好了,也不會有人為我高興流淚,更不會有人願意陪伴我到老,所以治與不治,還有什麼分別呢?
【阿萊手記·幼吾幼】
人生何其短。愛恨也許本來就是被我們用高倍放大鏡放大了無數倍之後的產物,又好像微觀世界中的一絲花蕊一根動物胡須那樣卷曲著粗壯著嚇死人的樣子。其實呢,其實回到正常視覺中來,那些事物就再也不具備任何威力了。
於是想,人生要是也能有這樣一部縮放自如的鏡頭該有多好。痛苦的時候,將其縮到微乎其微,幸福的時候,將其放大到不能再大,這樣是不是所有的人生,都可以說是幸福的呢?反之,若將焦距依反方向調,那麼即使一個人再幸福,是不是也依然會感覺到自己很不幸?因為他失去了將幸福放大的能力。
所以幸與不幸,從來都不是一個客觀的論斷。
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拋開自我的眼睛去看世界。
有些事,就像春天,過去了就過去了。
與其懷念春天,不如過好眼下這一季。
在過的時候,更不要拿這一季去和遠去的春天相比較,那纔叫自苦。沒人能跟回憶爭頭牌,回憶是歌伴舞,現實是大雜燴,根本也沒有可比性啊。
我只是希望,不要辜負上天賦予每一個生命的這次難得的體驗之旅。咽下痛苦,找到希望。
如果對你自己的孩子有所歉疚卻又暫時得不到原諒,那不如試著去疼愛別的孩子吧。有時候找答案的過程,已經意味著救贖。至少汗水比淚水要有意義得多。可惜時光無法倒流,做傾訴這些年,我總是會堅定不移地阻止那些想要放棄孩子的母親,無論是什麼樣的初衷和借口,我覺得在孩子的訴求面前,都會變得格外無力和蒼白。
誰讓我自己也是一個母親呢?
在人類如今已變得格外脆弱和功利的今天,母親這個字眼,很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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