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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出一些圖片,全是雪景攝影,農捨給厚厚的積雪壓得像一個個大蘑菇,驀地於白雪皚皚的山林中豎起一盞紅燈籠,生氣勃勃。每張圖片的背面都用毛筆題寫著:贈少山好友惠存。雖然他這樣寫,當時我可不敢高攀。其時他是省檢察院的檢察長,對老百姓來說這算不得什麼,但對那些有毛病的官員來說,幾乎可以說他手中握有生殺大權。記得有一次喝酒時,有一位官員半開玩笑地對他說,有一天我到了您這裡,還請多加關照啊。他朗聲道,好說!到那時給你個陽面。我不知什麼意思,旁邊人解釋說,號子裡的陽面。這玩笑聽得我心裡直發毛。
數年後,一聽說他被中紀委雙規了,我立刻想起了『陽面』這個玩笑。他自己倒需要個陽面了。
他出身農村,父母供他念書很是艱難,從家到縣城的學校五十裡路,當時只有五毛錢的車票,他連這五毛錢都捨不得,每次都是徒步走著去。每個星期回家拿口糧,他就背一只袋。五十裡路,坐汽車幾乎沒什麼感覺就到了,可是要一步步拿腳去走,還要背著一只裝滿口糧的袋子,那真是非常艱苦的長征。他就那麼走著念完了中學。
他愛好攝影,每年春節到山裡過年,據他說那地方每年雪都很大,是全東北地區雪最大的地方,可以拍到很好的照片。我懷疑,他是避開人們借春節的機會去給他送禮。之前,他曾當過市委書記,有一次我受人委托請他給一位朋友的集子題寫書名,這是一種錦上添花的事情,不料他卻拒絕了,他怕作者會以他的名義去拉贊助。當時我心想,你也太小心了。他說,你有多大的權力,就有多少人在算計你,不得不小心啊。
如此謹慎的人卻因經濟問題被雙規了。我一屁股坐下半天沒緩過神兒來。
幸好,半年後他又放了出來,只是檢察長撤了。看來,問題不算很嚴重。一個貧窮的農家孩子,經過了艱苦奮斗,當上了如此顯赫的檢察長,卻在這件事上跌倒,讓人感慨。我常想,如果我處在他的位置上也許還不如他呢。我這品性哪會像他那般小心?
總想去看看他,又很怕他多心。不料一年之後,又聽到了更令人吃驚的消息,他跳樓自殺了!一天下半夜三點鍾左右,他從家裡的七樓一躍而下。
我把一張張雪景圖片擺開,這是他一年年拍攝的,很美,但也很淒涼,荒林中寂無一人,一片雪野。在舉國歡慶合家團圓的日子他獨自來到如此的荒野中,顯然他是在逃避一種很可怕東西。他親手把那麼多的人送進了『陽面』,對此中厲害應該是最熟知最透徹的,因而他感覺到了那個向他逼近的黑影,他曾經想抵抗,想逃避。然而他最終還是沒能逃脫。對他們這些人,他的結局應該也算是安全著陸了,並沒有失去人身自由,還有工資,安度晚年應該沒問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自殺。為什麼?多少人不是給判了重刑還活在『陽面』嗎?多少罪大惡極的人不是判了死刑還百般抵賴想活命嗎?他為什麼完全沒事兒了卻要自殺?為臉面?為謝罪?他這一跳,讓我心裡久久不能平靜。那個貧窮的少年,勇氣百倍,風塵僕僕地奔走在路上……
我離開哈爾濱已經四年了,他去另一個世界已經十年了吧?我們同歲,他纔只有五十多點兒。在那邊,可有『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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