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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下著毛毛雨,我從外面回家經過解放西路,無意中瞥見路邊一個瘦小的中年女人,左手摟著一個嬰兒,右手在不停地搔頭部,可能是奇癢難忍吧。從這個女人的穿著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她是一個浪跡街頭的乞丐。路燈雖然陰暗,但足以照出她身上的污漬和凌亂的頭發上的垃圾細屑。我在不遠處觀察了她好幾分鍾,她一直在搔著,旁若無人,姿勢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事實上,與其說我在觀察她,不如說我在注意她懷抱中的嬰兒。小小的身子被一張破舊的花布包裹著,像一把稻草。那嬰兒瘦的程度,完全應了『瘦成一根筋』這個俗語。我突然一陣心酸,起了領養那孩子的念頭。念頭一起,雙腳就有意無意地挪了過去。走到距離他們母子倆五六步遠的時候,那女人驀地抬起頭來,右手停止了搔癢的動作,眼睛驚懼而警覺地盯著我,左手把孩子摟得太緊以至於起了哭聲。我愣了一下,裝作沒事一樣默默地走開了。
回到家後,雨就大了起來。我心神不定,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腦海裡無處不是那對瘦小而骯髒的母子。盡管已經不大可能再遇見他們,我仍然不停地想:究竟我想抱養那個嬰兒的想法對不對?也許那嬰兒在我的家庭裡能夠獲得安定的生活,不再隨母親飢一頓飽一頓地四處漂泊,可是,誰能想象並理解母親失去了孩子的孤獨與痛苦?
在我的印象中,沒有一個母親是不值得孩子熱愛的,只有孩子讓老母擔心失望甚至絕望。即使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母愛仍然無處不在。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二十年來感動了無數讀者,我堅信是因為裡面出現了一個平凡而偉大的母親和她對兒子無言而深沈的關愛。即使最頑皮的孩子,在母親心頭也是一塊永遠無法割捨的肉。前段時間,朋友向我描述了這樣一個事件——一個平時無惡不作的青年被幾個歹徒追殺,他們在那青年已被砍斷腳筋倒在地上的情況下,仍然手握長刀猛戳。在男青年被戳了三刀的時候,聞訊而來的老母親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用身體護住了兒子。那一刻,幾個已經殺紅了眼的歹徒竟然像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一般,乖乖地停了下來……
多年以前,我寫過一篇關於母親的短文,說了一個我年少時跟母親上街賣雞蛋的故事。但那篇短文我已羞於再拿出來。我還寫過一首關於父母雙親的詩。在那首題為《虛構的夢境》的短詩中,我虛構了一個中年男人,他在看影碟時睡著了,影碟的情節進入他的夢境,從而勾起他對已經去世的雙親的回憶。在夢中,父親為兒子做菜、打掃衛生;母親要為兒子洗衣服,卻沒用過洗衣機,於是,她雙手摟著衣服,單薄的身子站在那個『怪物』面前,手足無措……男人在淚水中醒來,影碟也剛好播放到結局——影片裡,失去做夢能力的男主人公如願以償地夢見了自己的雙親。
我不知道這樣的詩歌對於仍然健在的父母是尊敬還是褻瀆,我擔心沒讀過幾年書的父母無法理解詩歌的意思,因此一直不敢拿給家人看,免得他們傷感。我甚至連發表這首詩歌的雜志都不敢帶回家。而且從另一個角度看,詩歌中的男人也可以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兒子,如果不是,為什麼要等到雙親逝去之後纔傷感地懷念,而不在父母生前就對他們好一些、再好一些呢?
我讀到的最讓我感動的詩歌是葡萄牙詩人安德拉德所作、澳門詩人姚風翻譯的《雨中的家》,這首只有八句的短詩,說的也是孩子對逝去的母親的回憶。每一次讀到它,我都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我想把它抄錄下來,獻給天下所有的母親和她們的孩子——
『雨,雨又落在橄欖樹上。/我不知道這個下午為何又下雨了/既然我的母親已經離去,/不再走到露臺上看雨/不再從縫紉中抬起眼睛/問我:聽到了嗎?/我聽到了,母親,又在下雨/雨滴打在你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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