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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佑至 媒體人士
群居給人類帶來很多樂趣,但負面後果也不少。負面後果之一是,我們快樂與否,要取決於一些不相乾的人。如果你生活幸福,但家旁邊不幸有一家奴工營——比如新疆托克遜縣的那家建材化工廠,裡面拘禁了很多智障人士,日日目睹他們受到非人的待遇,聽見其中傳來挨打的叫聲——作為鄰居,你並不親身經受這一切,流行的觀念鼓吹這一切與你無關,但身為同類,不會覺得幸福的生活突然打了折扣嗎?
與罪惡比鄰而居,不僅是一種法律上的負擔,也帶來道德上的痛苦,但可以作為的餘地卻很有限。個人無法解決鄰居作惡的問題,這是人類之所以要有政府的原因之一。理所當然,你選擇報警,要求政府乾預。警察受理了你的舉報,承諾去調查、處理這件讓人憤怒的事件。你回到家裡,看到警察如約而來,以為道德的負擔從此有所緩解 。
然而,出乎你的意料,警察在廠裡轉了一圈,讓你感到痛苦的一切,對他好像毫無作用。他離開了,沒有人被追究責任,從此一切照舊。那些不幸的人繼續被拘禁、毆打,你繼續聽到他們發出痛苦的叫聲。作為鄰居,你試圖拯救自己飽受折磨的心靈的努力,就這樣泡了湯。接下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加高自家的院牆,假裝只要看不到作惡的鄰居,一切就並不存在。
對鄰居的惡行束手無策,並不是中國生活特有的痛苦,但在這裡,道德的困境顯得特別突出。同樣的事情在2006年不就發生過了嗎?四川渠縣『殘疾人自強隊』的奴隸工頭打死奴工,但創始人曾令全沒有被追究責任——好吧,警方的原話是他『沒有直接責任』。
正如新疆的情形,一切照舊,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自強隊』毫發無損,不僅繼續存在了下去,還擴大了規模,其『收容』——真不知道應該從哪個意義上用這個詞(你肯定沒有忘記孫志剛這個名字)——的乞丐和智障人士越來越多。他們被強制勞動,不僅在四川,在『自強隊』自己的地盤上勞動,還向外地輸出勞務。遙遠至新疆,發達至北京,都有『自強隊』的業務。曾令全的奴役事業蒸蒸日上,『自強隊』越來越像個主流的慈善機構,獲得了不少官方榮譽。這些榮譽和『自強隊』的規模都是分不開的。曾令全善名遠播,得到政府公開支持,領導頻頻視察,縣長親自擔任『自強隊』的董事長,大名就貼在進門的牆上。
『自強隊』不僅輸出勞務,還輸出了管理模式。當然,這算不上什麼創舉。現代奴隸制在山西洪洞縣存在多年,後來清查時發現在全國各地都有類似現象,不但不新鮮,而且沒法根絕。僅在2010年,這種現代奴隸制已經兩度重現。除了新疆托克遜縣,還有河北衡水市的『黑磚窯』,通過『毆打、電擊、恐嚇、限制自由等手段』『強迫農民工從事超時重體力勞動,並扣押工資』,手法和曾令全如出一轍。
同為人類,並且生活在同一個國家,我們乍看到這種新聞,道德感就像一塊布被丟到冰水裡搓洗了一番,恥辱揮之不去。有人覺得這麼說有點知識分子兮兮的,未免矯情。在我鄉下老家,對這種事情的評價的確要精簡得多——『畜生』。只有兩個字,但未免有侮辱其他動物的嫌疑,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在四川渠縣,曾令全的奴役事業長達十幾年,也並非每個鄉鄰都反感他的事業,相反,據說不少人表示羡慕,但的確有那麼一些人,因為『自強隊』的存在而感到不適。可他們只能盡可能地拉開和曾令全的距離。曾令全的家人則為自己辯護說,乞丐和智障人士流落街頭,情形並不比在自強隊裡更好。更有甚者,還有人把這種狀況歸結為我們廢除了《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把政府救助的低效率歸因於政府缺乏強制手段。但他們要如何解釋曾令全的奴工事業在2003年以前就存在的事實?又如何解釋渠縣的救助機構淪為『自強隊』的供貨商,自願接受救助的人員到了救助站後,常常被轉手賣給『自強隊』做奴工這樣的事實?最後,他們如何纔能解釋警察接到舉報後的不作為?
人之所以為人,在於我們是有道德感的生物,而且道德的內容一直在進化。最低標准的道德被稱作底線,是安全感的主要來源,也是法律的源頭之一。時至今日,用有組織的暴力奴役他人,剝奪他們的勞動所得,讓他們處於非人的境地,已經洞穿了道德和法律的底線。有兩個選擇:督促政府,或者築起高牆,把自己和這個齷齪的世界隔離開來。但待在高牆後面,你真的覺得安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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