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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一些『農家飯』將單間依次稱第幾小隊部,面積大的稱大隊部。這些稱呼,讓當過知青的人想起許多往事。我對鄉村的認識,首先就是從大隊部開始的。
我們進村那日,連人帶行李先到大隊部。大隊部在東莊西頭,再往西有西莊,還有河西兩個隊,但總的講位於村中心地帶。三間大房,高地基,屬土改成果。一個房脊連著的另兩間,隔著牆還給地主(成分)住。於是,『牆這邊紅旗飄飄,牆那邊磨刀霍霍』。雖然天天喊兩個階級不共戴天,但多少年下來也沒出過啥事。
大隊部堂屋有大灶,燒公家柴,總有火,火灰裡有把汆子。汆子是燒開水用的,比小煙囪還細些,二尺來長,前頭拐個彎,水流不出來。裝了水插進灶膛,燒炕的同時水也燒開。東屋是辦公室,窗前倆桌,大隊主任、會計各一個。還有櫥子。北面是鋪大炕,連著東牆一溜煙道。開會時,炕上、煙道都坐人。知青多數不會盤腿,願意坐煙道上,冬天暖和,又不像炕裡烙屁股。
西屋是庫房,總鎖著。西屋前面是個有棚頂的戲臺,戲臺前是全村最大的空地,開大會,放電影,演節目都在這。那天和社員見面,大隊乾部和我們十人就站在臺上。那場面令人極尷尬,臺下黑糊糊一片,指著我們品頭論足。黑糊糊是那時尚在正月,社員一色黑棉襖棉褲。臺不大,我們十個知青六男四女,讓四個女的站前排。日後熟了,纔弄清上臺的目的,是讓各隊的隊長、社員看,然後拿定主意要男要女。
那四個女生顯然更讓鄉親們動心。可以理解,當時誰也想不到日後還有選調、當兵、上學、返城這些好事。從上到下包括我們自己,都認定這輩子就在這當社員了。村裡土地不多,光棍不少,男知青能吃,不受待見。要兩個女的,或許將來誰家就能得個媳婦。等到從臺上再回到大隊部,五個生產隊長就動真格的:當著我們的面抓鬮,抓那四個女知青。抓著的,得意地笑,一幫男勞力爭著搶著幫著拿行李。剩下三個隊一隊兩個男的,硬著頭皮也得接。隊長喊誰誰不來,末了來了幾個,後來知道全是『子弟』(地富子女)。
乾上活了,再到大隊部來,主要為拿信等信,郵遞員只送到這。生產隊長捎回,有時揣著不給,讓你買煙。還有人在大隊部裡把信打開,看完再粘上。再有一次是在大隊門前批斗地富分子,突然就把一男知青拉上去一塊斗,『罪行』是他跟地主學說了這裡喝稀粥的順口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大隊部讓我們很有些害怕。
過年不讓回城,要求過『革命化春節』。大年初一早上,全大隊人都集合在大隊部前,吃憶苦飯。臨時支的灶,煮紅高粱碎米帶皮稀粥,還是雜交高粱。那高粱打場時,牲口都不吃,麻嘴。但人得硬著頭皮往嘴裡灌,同時放音樂:『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裡開大會,訴苦把冤伸……』好家伙,誰都怕說自己不革命,使勁灌,滿嘴高粱殼,大隊乾部喊:不夠了,快加涼水,再加些糠,添火燒!憶苦飯還沒吃完,大隊部旁的茅房外都排上隊了。
轉年夏天,中央下發了26號文件,知青工作上了位。大隊主任在省裡發言,編了些故事,出了名,但由此也騎上虎背欲罷不能。村裡偶爾組織骨乾學習,也讓我們參加了。我們穿上乾淨些的衣服,坐在大隊部裡輪著念報紙、發言,還喝開水,男知青還卷人家大葉煙抽。到後來,上面對村裡要求得高了,刷標語、寫廣播稿,演樣板戲,大隊忽然意識到,這些事交給知青,全省心。排演《沙家?》『智斗』一折,就在大隊部,晚上點油燈,燈捻挑得老大。胡琴一響,門口窗外全是半大孩子。我演郭建光,另一女知青演沙奶奶。唱到『再來看望你這革命的老媽媽』時,需要二人握手。但那時男女之間避諱手碰手,於是這四只手只好懸空著,挺累。有一次排練導演(大隊乾部)喊握住握住,我就握了,完事那女知青還哭了,弄得都挺不好意思。此外,就是大家都爭著演刁德一。因為劇情需要刁抽煙,而香煙屬道具,公家買,歸刁德一保管。可惜只有一個刁德一,那個男知青於是很美,排一次他和胡傳魁各抽一支。我們排一遍夠了(郭建光總掃地),他倆能抽煙總想多排。
在村裡演出時,在大隊部東屋換裝,從西屋上臺,我纔看清,裡面是原先鬧花會用的鑼鼓道具,落滿塵土。臺上點大汽燈,賊亮,燒一會有人再打氣。化了裝以後,都挺像樣。社員都來看,特別愛看阿慶嫂,那女知青扮相很俊。那時的大隊部內外,不分老少,不講成分,與開大會決然不同,人人臉上滿是笑容。看著燈光閃閃,皜月當空,我想,生活要總是這樣,該多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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