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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雷受害者羣像(左至右:王咪義、羅老三、楊爪騷、王咪龍)
雷區旁的警示
圖爲王咪義,70歲,1984年觸雷失去右腿後,假肢一直陪伴着他
不遠處的小山就是禁止入內的雷區
村裏玩耍玩具槍的孩子
圖爲王咪義家中的假肢
村裏的孩子打量着一位觸雷者
村民的柴火還必須從山上撿拾
觸雷之殤曾經的田蓬鎮沙仁寨“87個人僅剩78條腿”,如今他們僅剩4人這是一段正在消逝的歷史。
因爲一羣特殊的人,讓一切還顯得清晰。
他們如今已是兒孫繞膝、過着和我們一樣普普通通的日子。但他們行走時的嘎吱作響的假肢,卻又說明他們曾有過的非同尋常的經歷。
他們是文山州富寧縣田蓬鎮沙仁寨村民,因爲踩響了中越邊境的地雷,落下殘疾,因“87名村民被地雷炸得只剩下78條腿”而爲人知曉。
30多年過去了,曾因“87個人只剩78條腿”爲人知曉的田蓬鎮沙仁寨村民怎麼樣了?那些遍佈山野的雷區是否威脅依然?請跟隨本報記者鏡頭,一起走進經受地雷之苦的富寧縣田蓬鎮沙仁寨、山腳寨。
12月18日早上7點,文山州富寧縣田蓬鎮,這個距國境線僅600米的邊地重鎮從晨霧中甦醒,當地苗族穿上嶄新豔麗的服飾,背上揹簍出門,一些“異鄉客”也從國門的另一端趕來田蓬,鎮上的主幹道早被小販們擺的地攤堵得水泄不通。一個老人告訴記者,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趕街天”。此刻的你也許難以想象,31年前,這裏就是戰爭中的一線陣地!
儘管中越邊界早已停止了槍炮聲,兩國邊民恢復了以前的友好和熱鬧,但是有些東西卻一直沒有改變——那就是邊境上漫山遍野的地雷。據瞭解,埋設在中越邊境上的地雷有防坦克雷、防步兵雷、鬆發雷、絆發雷、跳雷、詭計雷等至少數十種。由於埋雷時間長,地形變化大,形成了世界上罕見的地雷密度高、難辨認的混合雷場。
從1979年以來,文山州因不慎觸雷致傷殘人數近6000人,年齡從8歲到84歲,動物牲畜死傷更是無法統計。而云南省文山州富寧縣邊境的沙仁寨曾經最爲“著名”:87名村民被地雷炸得只剩下78條腿。
隨着時間的推移,當年的87名村民現在只剩了4人。
記者在富寧縣民政局因戰傷殘管理股瞭解到,雖然中越兩國實現關係正常化以來都曾組織過多次大面積掃雷行動,也在難以清除的雷區周圍設立了圍牆和警示牌,但由於各種原因,近年來富寧縣每年都還會有1至2名新增觸雷者,截至2007年,全縣新增觸雷者共有8人。
按照2006年雲南省民政廳印發的《雲南省因戰傷殘亡人員救助資金管理暫行辦法》中的相關規定,對戰爭結束後,由於戰爭遺留因素致傷致殘,但又達不到民政部門評殘條件的人員,屬於特殊歷史條件下受傷致殘的臨時救濟對象可按照“三個類別六個等級”的救助標準,得到最低360元/年至最高5160元/年不等的資金救助(該辦法是2010年前的標準)。
“對於這些特殊羣體來說,這個標準太低了!”富寧縣民政局因戰傷殘管理股股長李蓮素對記者說:“雖然在他們假肢的安裝及日常生活的幫助上我們做了很大努力,設立了‘臨時困難救助基金、舊傷復發救助基金’,也會幫助部分困難戶解決相應的就業問題,但始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30多年過去了,老的觸雷者已漸漸消逝,沙仁寨曾經的“87人”如今僅剩下了4人,其中一人在外打工;而山腳寨也僅剩下兩名觸雷傷殘人員。時間飛逝,他們將逐漸走出人們的視野,他們的悲歡記憶即將被人忘卻。12月18、19兩日,記者進入這兩個邊境村寨,力圖用影像記錄下他們的歷史。
即將離開田蓬鎮的那天傍晚,氣溫驟降,暮色來得比以往更早,在離邊境線不遠的山坡上,記者爲王咪義、羅老三、楊爪騷和王咪龍拍了一張合影。
看着他們的身影,我想到成長在和平年代的人們,那些早已冷卻的邊地戰火如今只是書本上瑣碎的墨跡,然而對於他們來說卻成爲人生中不可磨滅的真實記憶。按下快門的瞬間,他們每個人臉上露出的頑強、樂觀,還有那些冰冷的假肢、柺杖,在寒風中定格,他們是生活真正的強者(拍攝當天,採訪對象之一的楊萬保由於體內至今仍殘存的彈片導致身體疼痛未能如願拍攝)。
新沙仁寨曾經的“87人”僅剩4人
從田蓬鎮驅車南行5公里,繞過一片仍然豎立着警示石碑的雷區,你便可以來到那個坐落在山坳中、距中越邊境線僅3公里的沙仁寨。
溫暖的午後陽光下,看家的小狗自在地躺在地上,一位老者帶着自己的孫子坐在新建的屋舍外整理乾柴。如果不是老者右腿捲起的褲腳露出那隻讓人憮然的假肢,你可能根本無法辨別,這裏就是當年那個因“87個人被地雷炸得只剩下78條腿”而爲世人知曉的沙仁寨。
如今的沙仁寨,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通過國家第一輪“興邊富民”項目得以重新建設、煥然一新,並取名“新沙仁寨”。全村目前共59戶243人,主要依靠種植、養殖及外出務工爲主要的經濟來源。事隔30多年,因不慎觸雷致傷、致殘的那“87個人”現今在世的僅剩下4人,其中身體情況較好的一位甚至外出打工去了。他們雖早已兒孫滿堂,但地雷給他們造成的傷害卻時刻折磨着自己和家人。
王咪義
●王咪義,70歲,苗族,右小腿被炸傷
有時會去當年觸雷的地方
但不曾想過離開家鄉
見到王咪義時,他正坐在家門外和孫子整理散落在地上的乾柴,右小腿捲起褲腳露出的假肢在陽光下反射出淡黃色的暖光,但卻依然那麼冰冷。
“當時我只感覺絆到了一根線,隨後一聲巨響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王咪義語氣緩和地說道。那是1984年的一個下午,王咪義像往常一樣上山去犁地不慎觸雷,家人滿山找了一夜後才發現他。王咪義在醫院甦醒時,已是觸雷後第三個星期,出院那天他才知道離大年三十隻剩幾天了。
王咪義現在的生活平靜而安寧,他的3個兒子都已各自成家。老人現在靠種植稻穀和包穀爲生,外出打工的兒子也會添補些家用給老人。每年能從政府領到1560元救助金,這讓老人很感激。當問及王咪義是否有想過離開沙仁寨時,老人說:“有時候我自己也會去當年(踩到地雷)的那塊地,心裏也會很後怕,但我都沒想過要離開,因爲這裏是我的家。”
王咪義
●羅老三,85歲,苗族,左小腿被炸傷
30多年過去了
提起地雷仍心有餘悸
羅老三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因爲在家中排行老三才有了現在的名字。85歲的他早已忘記了自己觸雷時的具體年份,只記得出事那年,家門外的那條柏油馬路纔剛打毛坯。
羅老三極力搜索着腦中所有關於自己受傷時的畫面,撩起上衣指着左腹部上的疤痕說:“那天我出門去割草,才割到第二把草就踩中了。當時的響聲很大,我躺在草地上心想這次肯定沒命了,現在這裏面都還有沒取出來的彈片呢!”
羅老三現在已有了4個孫子,每年能從政府領取1560元的救助金。除了種地,家裏的幾個孩子也會外出打工掙錢。對於戰爭的涵義,羅老三毫不知曉,他只知道那些年,村裏面有很多人受傷,也有人離去。30多年過去了,提起地雷他仍然心有餘悸。
楊萬保
●楊萬保,75歲,苗族,右小腿被炸傷
作爲一名民兵
即便受傷也不曾後悔
1979年,楊萬保參加民兵,那時的他由於對於周圍地形瞭若指掌,剛參加民兵就擔任了排長的職務。出事那天,楊萬保帶着12個人出去執行任務,衝在隊伍最前面。“‘嘭!’我當時什麼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只知道可能是踩到地雷了,等到戰友們把我送到醫院鋸掉了小腿才覺得疼痛難忍。”楊萬保瞪大剛毅的眼珠描述着。
在政府的幫助下,楊萬保得到了1560元/年的救助金幫助,也安裝了假肢得以重新走路,同時因爲民政提供的免費安裝假肢機會去過文山縣城(如今的文山市)。他說,那是他這生去過最遠的地方。當楊萬保重拾這段記憶,他這樣說:“回想起當時,心裏還是會有陰影,但我是響應國家號召加入民兵的,即便是受傷,我也不曾後悔。”
山腳寨的兩個小店主也曾觸雷在中國安家的越南人楊爪騷兩次踩中地雷都還活着
山腳山下的山腳寨,距邊境線僅有600米。像“新沙仁寨”一樣,這裏也新建了一排磚房屋舍。由於山腳寨是從羊街鎮到田蓬鎮的必經之路,路過的人便成爲了山腳寨村民們設立小賣部的關鍵因素。寨子裏兩戶敞開大門的屋子裏,電視機裏傳來國產電視劇中熟悉的對白,屋內簡單但小貨品齊全的玻璃貨櫃告訴我,這是山腳寨的小賣部。兩家店鋪老闆行走時依靠的假肢和柺杖,讓我明白他們和沙仁寨曾經的“87個人”有着相似的經歷。
●楊爪騷,50歲,苗族,曾有兩次觸雷經歷
寂寞的時候
他會自己跟自己說越南話
楊爪騷在自家的小賣部裏抽着水菸袋,即便足不出戶,他的頭髮也始終打理得油光水滑,一身迷彩衣也看不出任何褶皺,但行走時隨風飄蕩的整條左邊褲腿和生鏽的雙柺卻讓這個小賣部老闆顯得不同尋常。
楊爪騷的老家在越南,1978年他和山腳寨的一名當地女子相愛結婚。婚後一年,他在從越南趕回中國的路上不慎觸雷,右腳腳踝以下被炸傷,幸運的是他被當時中國的民兵救回並在中國安了家。這是他第一次觸雷,雖然雙腿是保住了,但右腳內殘餘的彈片導致的長期發炎至今仍使他痛苦不堪。
在山腳寨安家落戶後的楊爪騷怎麼也沒想到,爲了修葺房屋上山割草,他會第二次遇到地雷。這一次觸雷,使他永遠地失去了整條左腿。“我的命真大,踩中兩次都還能活着!”楊爪騷搖搖頭自己都無法相信。一個季度660元的政府救助金和小賣部的收入成爲了楊爪騷現在主要的經濟來源。寂寞的時候他就會自己和自己說越南話,想象一下老家的樣子,“那裏還有我的家人。”
●王咪龍,48歲,苗族,右小腿被炸傷
“跨國生意”因腿腳不便停業
觸雷時才19歲
正午,冬季的陽光還很刺眼,但從山腳山另一面吹來的風卻寒氣逼人。王咪龍的媳婦到越南去趕集了,他的小賣部這會兒沒人光顧,他便抱着自己的孫子在屋外曬着太陽。
1984年2月,是王咪龍加入民兵的第3年。那天他和偵察兵帶着收集到的資料趕回營地,本打算立功,卻怎麼也沒想到回程路上會踩到地雷!“那時我才19歲,娶了媳婦,大兒子才5個月大。”王咪龍嬉笑着說,“幸虧媳婦娶得早,不然就沒人要了!”
早些年,王咪龍也會到越南邊境的小鎮上擺攤做些小本生意,辦理相關的出國手續也不復雜。但這些年做生意的成本增加了,腿腳也越來越不方便,王咪龍就在政府和鎮上老鄉的幫助下開了個小賣部,外加每個月領取的130元救助金勉強維持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