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書名:《一個人到世界盡頭》
-作者:托馬斯·格拉維尼奇(奧地利)
-譯者:鄭衝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0月版
-讀家:?存磊
-推薦指數:★★★★★☆
-一句話點評:格拉維尼奇作為一個年輕的德語作家,顯然承繼了托馬斯·曼、赫爾曼·黑塞等前輩作家的傳統,求索人與社會的關系及存在的意義是其創作的重心所在。
遺忘的另一面是記憶,雖說記憶的最終歸宿大約還是遺忘,但幾乎每一個人都盡力選取自己的方式留住有關個體的既往,即使時光的流逝漸次淘洗著那一點一滴的記憶印痕。奧地利小說家托馬斯·格拉維尼奇的《一個人到世界盡頭》中的主人公約納斯,即是以重溫童年時期的度假舊址,重走若乾年前的郊游路線,甚至穿越英吉利海峽隧道去英國尋找女友等方式印證自己的存在,確認既往的一切,但『他望著那些房屋、城堡、森林,想著曾經看過這些景物而如今已不存在的無數世代;他明白了,自己所見的一切無非就是遺忘,而絕對的遺忘從他不再存在的那一刻起,終將告成。』(米蘭·昆德拉語)。
有關記憶與遺忘的故事都不免是悲傷的,更何況《一個人到世界盡頭》發生在末世,真正的末世。設計師約納斯一早醒來,發現原來熙熙攘攘的城市已空無一人,他驅車探訪,以及利用現代通訊工具搜尋,終於相信,這世上真的只剩自己一人。這樣的故事出現在德語作家筆下,沒有了超級英雄拯救世界,沒有了外星人,沒有了吸血鬼,卻有著紮實細密的日常細節與見微知著的哲理思考。故事設定雖有科幻之貌,卻無科幻之實,作者在意的是探幽索微於個體與世界及自我的關系。
寂寞人人皆有,不過多數可想辦法適當排解,畢竟這種精神的空無在正常范疇內是有邊界的,於是,方法的尋求亦有跡可循。而約納斯卻是一個人到了『世界盡頭』,不期然陷入無邊無際的寂寥中,超出了以往可預知的所有范圍。在叢林中,野獸在受傷後也會藏身於荒僻的所在,獨自舔舐傷口,冀望再次搏殺於山間林畔。而約納斯的孤獨不同,因為他的搏斗是於無物之陣中,空自揮舞著長矛,卻連虛擬的風車亦尋不到,徒然陷入更大的虛無中。自然,約納斯手中的『長矛』即現代文明的產物——攝像機,拍攝大街,拍攝睡眠中的自己,既在尋找他人的蹤跡,也在證明自己的存在。但效果不妙,未見別的生命體,且在這孤寂中,連虛與實的界線亦漸漸模糊起來。人作為社會動物的屬性平時或許不彰,可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中變得如此鮮明。
於是,約納斯的驅車實地環游是其另一種與虛無的搏斗,他希冀以此『尋找失去的時光』。重游童年、青年時期的故地,尋覓女友的蹤跡,皆成為約納斯的精神支柱。一個人與世界的連接點系之於記憶,而遺忘的陰影慢慢吞噬之,更何況於充斥著漫無邊際的孤寂之末日中。不能不說,約納斯的對抗是竭盡全力的,於腦中搜索記憶,於實地重溫記憶,甚至服用藥片抑制睡眠,一切的一切都為保持這無邊的空無中一個點的亮色,記憶不失,精神不死。但是,堅忍如約納斯,在長久的抵抗後,終於慢慢被無物之陣如綿密粘連的蛛絲般纏繞,動彈不得,微弱的亮色漸漸黯淡,沒入黑暗的所在。
殘酷大約是許多事物真實的內裡。如斯蒂芬·茨威格《象棋的故事》固然有殘酷一面,但作者拋擲一本棋譜與被囚禁中的主人公,以此延續或替代個體的記憶,對抗孤獨與寂寥,似乎有理想化的成分;《一個人到世界盡頭》卻是殘酷到底了,約納斯百般努力,輾轉現實與虛幻之間,終究徹悟於極目所見的一切終歸遺忘,無望之極,宿命如此。
故事的發展是具有自己的生命力的,約納斯的命運顯然無法被什麼外星怪物或拯救世界的妄想橫加打斷,走向一個通俗劇的模式。其實這亦是奇特之處,這本小說有一個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外殼,卻偏偏逆向而行,無高潮,無太大的起伏,無奇形怪狀的生物出現,與慣常的大眾閱讀心理幾乎處處相悖。格拉維尼奇作為一個年輕的德語作家,顯然承繼了托馬斯·曼、赫爾曼·黑塞等前輩作家的傳統,求索人與社會的關系及存在的意義是其創作的重心所在,什麼樣的故事外殼或許反而置諸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