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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因為隨時准備給人點煙,漸漸人緣見好。
這一天,刮起了風,刮風的時候雲總是輕狂,跟著風一會兒跑到這裡,一會兒跑到那裡,只有樹揮動著手足在喊雞:快進窩去!雞就從院門檻上翻過來進了窩。樹又在喊:收衣服呀,還不收衣服?婆也把晾在院裡繩子上的衣服一邊收著,一邊催督狗尿苔去壓自家的麥草集子。
狗尿苔家的麥草集子堆在村南口的?畔上,風把集子頂都揭了,狗尿苔忙亂了一陣,用繩子在集子上拉了幾道,每個繩頭上都拴了大石頭。風還在刮著,?畔下的那片河灘地裡土氣濛濛,罩得河邊的公路也不清亮,隱隱約約看見那裡停了一輛卡車,有人在走動著,似乎又在吵。吵聲很大,但吵的什麼,風只把它吹得一團糟,嗡嗡不清。
狗尿苔跑過河灘地的土路到了小木屋那兒,霸槽是在和一個卡車司機吵架哩。他們吵得很厲害,捶胸頓足,唾沫星子飛濺。狗尿苔當然要向著霸槽的。
這時,杏開在叫狗尿苔,怎麼杏開也在這裡?杏開是坐在小木屋的門檻上給他招手,狗尿苔走過來,看見了門口還躺著杏開家的母豬。他說:你家的豬身上沒紅絨麼。拿手去提豬尾巴,母豬沒有動。杏開說:它死了。狗尿苔這纔看到母豬的身上有一攤血,忙說:咋死的?腦子裡就嗡地響了一下。
自從公路從洛鎮直接通過來後,古爐村人很不習慣公路上汽車的速度,常常是汽車還離自己很遠,就橫穿路口,沒想還沒橫穿過去,汽車便碾上了。不到一年,牛鈴的叔被碾死了,守燈的本家侄子被碾死了,跟後的媳婦被碾了沒有死,一條腿沒了。災難又輪到了杏開家的母豬,可杏開家的母豬怎麼就來到了公路上呢?
杏開在告訴著他,她是拉了母豬從下河灣的配種站回來,卡車就把母豬碾著了。狗尿苔拿眼看杏開,杏開也看了他一下,眼睛就避開了,避開了又看了他一下,發現狗尿苔還在看著她,她說:你死眼看啥?狗尿苔說:是不是你又來小木屋了?杏開說:來不來咋啦?狗尿苔說:是不是你們只圖在屋裡哩,讓母豬在公路上亂跑哩?杏開說:哈巴狗站到糞堆上了,你算啥叔?哪兒好玩到哪兒玩去!不招理狗尿苔了。
司機最後是軟下來了,這從脊梁上就能看出,長長地從鼻孔裡呼出一口氣來,從懷裡掏出一把錢來,一張張數,是三十元,放在了小木屋門口的涼茶臺子上,算是賠償了豬錢,然後過來提起了母豬的後腿往車廂裡扔。賠償了錢,死豬當然歸於司機,霸槽是沒有話再說,但他們跟過來,又極快地從釘鞋凳子上抓起了割掌的刀。
司機說:你,你要乾啥?
霸槽說:殺不了你的。
他拽住了母豬尾巴,白光一閃,狗尿苔只覺得刀在母豬的尾巴根輕輕劃了一下,尾巴連同豬屁股的一疙瘩肉卻掉下來了。
霸槽在說:你走吧,走吧,豬韁繩就送你啦!
司機嘟嘟囔囔鑽上駕駛室,一聲轟鳴,卡車開走了,霸槽說了句:伙計,你不喝茶呀?!哈哈大笑。
公路的上方,有三個人拉著架子車下來,一看那模樣,肯定又是來古爐村買瓷貨的。古爐村在很遠很遠的年代裡就燒瓷貨了,不了解情況的人只曉得洛鎮有朱家窯,可古爐村燒窯的年份比洛鎮早,論起來,洛鎮的姓朱戶還是古爐村夜姓人家的外甥哩。據說姓夜的祖先先來到古爐村燒窯,然後把從山西來的姓朱的外甥接納了,傳授燒窯手藝。但夜姓人家人丁不旺,朱家人卻越來越多,以至發展到了有兩支去了洛鎮,而古爐村的夜姓百十年來人口繼續稀少,窯業也逐漸衰敗,竟然再做不了艾葉青和天青一類的細瓷了,只專門燒盆燒碗燒些面罐和水瓮。
三個人已經走到了鎮河塔,他們在稀罕了塔下的那片竹子,竹子都是一出地面就拐彎兒。狗尿苔雖然怨恨著霸槽和杏開,但他不願意讓外人看到他們的荒唐,就大聲喊:來生意了,生意來了!先迎過去招呼買瓷貨的人,拉架子車的是個前崖顱。
前崖顱說:這村裡燒窯嗎?
狗尿苔說:買瓷貨呀?
前崖顱說:特色!
前崖顱手搭在眼前,像猴子一樣環視起了這個州河上的小盆地:河南邊的都是石山,北邊的卻是土嶺起起伏伏地攏了過來,像一個簸箕。簸箕裡突兀地隆起一座山,村子就在山根圍了半圈。前崖顱又說了句:特色!
古爐村人說哪個女人長得好時使用特色這兩個字,而前崖顱看見什麼都是特色,狗尿苔就知道他是從某個山溝裡來的買主,有些看不起他了。